“为什么?”百里决明问。
“赌一把罢了,我也没有把握。”裴真再次在泥壁上复原隧道地图,“前辈可还记得,我们在阴木寨得到的玛桑年谱,他们以三垣二十八宿命名年份,每二十八年一个轮回。在玛桑人的眼里,时间是循环的,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这也是鬼母鬼域的特点,时空错乱,无头无尾,不知前路。”
裴真将第二个分岔口同第四个分岔口相连,这是他们刚刚走过的路。
“你看,”裴真指了指他们经过的三个分岔口,“这里有个‘圆’。”
喻听秋凑过脑袋来,盯了半晌,“什么意思,我没懂。”
谢岑关在一旁懒洋洋地讲解:“循环,就是一个圆。迷宫里不会有起点,也不会有终点,所有分岔口分出来的道路都会和其他道路相连,组成一个圆满的圆。”
裴真点头,“所以这个迷宫里,不可能有死路。死路就是绝路、终点,不与玛桑人的信仰相合。现在我们已经走过了一个圆,第二、三、四个分岔口的左边道路共同组成了这个圆。那么就剩下第三和第四个分岔口的右边路,两条路,如果其中一条通往天音,那么另一条就会是绝路。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它们之中无论分出多少条分岔口,最后都必定相连,组成一个圆。”
百里决明恍然大悟,“而最后一条落单的路,就是真正通往天音的玛桑隧道。”
谢岑关摇头慨叹,“所以要是在第一个分岔口选对路就好咯,倘若走了岔路,条条都是岔路,走到死都走不脱。玛桑黑教说‘时也,环也’,也说‘缘也,妙也’。有些人走错了路,走不动了,原路返回,自然不会相信另一条路一条岔路都没有,那他就失去了觐见天音的缘法。”
什么缘法,这不是耍人玩儿么?百里决明有些不相信。回到第一个岔口,走另外一条道儿,行进了一个时辰,当真一条岔路都没有。前方朦朦亮,竟然真的到出口了。
越往前空气越湿润,隐隐听得见凘澌的水声。出口的洞穴前倒挂好些丝丝缕缕的藤蔓,有的还开着紫红色花儿。百里决明在隧道里憋得难受,正要出去,谢岑关猛地扑过来,一手拉住他的衣襟,一手捂住他的嘴。
百里决明被他一扑,整张脸埋进泥里。你大爷的,百里决明心头暗骂,什么玩意儿?他刚仰起头,便见一双苍白的赤足停留在了眼前。裴真盯着那双脚,向后打了个手势,穆知深默默收起了夜明珠,所有人屏气吞声,隧道里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是鬼母。百里决明一下就认出来了,是鬼母的脚。
脚底沾了泥巴,脚踝却洁白发光。百里决明想起那天她站在箭台上,脚踝也这样好看。
她怎么不穿鞋呢?他心里忽然很难过。
鬼母停了许久,久到百里决明以为下一刻她就要弯下腰,对着洞口露出她恐怖的脸庞。正当百里决明心头压抑到极致的时候,鬼母动了,她转了向,离开,消失在百里决明狭窄的视野里。他们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外头没声儿了,才小心翼翼挨个走出来。
出了隧道,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地下河河岸,河水哗啦啦拍着泥岸,石壁上插了许多烧剩的残烛香火。裴真环顾四周,到鬼母站立的位置停驻。她刚刚在看什么,停了那么久?他思索片刻,拨开密密匝匝帘子似的绿色藤蔓,在石壁上看到两个歪歪扭扭的玛桑羽虫篆:
骗子。
笔画没有缺损,较之之前包袱上的血字工整了许多。鬼母神智迷失是因为支撑庞大的鬼国耗损灵力,血肉魂魄可以补足她的缺损。穆家堡的无骨人、西难陀无数鬼怪,她不停进食,看来如今神智已然清醒了不少。裴真凝眉,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四处镌刻“骗子”又是何意?
他四处查看,叩击另一侧的石壁,声音敦实,是实心的,里面应该没有什么机关暗道。
正在这时,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初一道:“各位,请看河底。”
裴真走过去,穷尽目力,河底沉了许多黑黝黝的尸骨和泡烂的骨灰,被水草水荇缠绕,空洞的眼眶里有鱼虾摇尾来去。
“看来这就是玛桑人献祭纯阴童子的地方了。”百里决明脸色不好看,或许是因为纯阴童子而想起了寻微。纯阴体格在哪儿都不好命,要么被抓去当炉鼎,要么被抓去祭品。众人转向石壁,上头斜插的香火中似有人的指骨,被烧得焦黑。
裴真垂眸叹息,“燃指为香,烧身供奉,先人以此为诚也。”
从前的人为表虔诚,烧香拜火不只,还要切下手指、手臂,乃至烧身作为供养。这野蛮血腥的习俗不光玛桑有,道门从前也有,后来才渐渐消失。原来玛桑带纯阴童子来此并非为了什么机关秘术开启通道,而是为了献祭。纯阴血至纯至美,是祭品的最优之选,玛桑人燃指烧身供养,以示虔诚。
石壁下面有道深沟,密密麻麻堆了许多瓦罐。百里决明下去弄了个回来,他们打开查看,里头装的都是些未成形的婴孩骨骸。
裴真默默用白布将骨骸盖住,叹道:“玛桑大祭一年一次,觐见天音亦一年一次,寨中根本没有足够的纯阴童子供他们献祭。”
“所以呢?”百里决明蹙眉。
“所以他们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强行剖出六十个没有成型的胎儿,制成干尸放在罐中,当他们找不到纯阴童子,便将这些干尸带来西难陀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