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为什么要杀掉小弟弟?小灵童不明白。最近发生了好多好多事,他一件也理解不了。
百里决明从李银姬那里出来,一面用巾帕擦着手,一面就望见小灵童蹲在草丛里,两只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这孩子眼睛又黑又大,乌溜溜的,好像整个世界都被他装进了眼睛里。
“你都看见了?”百里决明淡淡问。
“阿叔,你为什么要干坏事啊?”小灵童问。
百里决明走到他面前,拎起他的衣领,让他低头看地上的草。
“这里有蒲苇,也有什么都不是的杂草。杂草会和蒲苇争夺肥料,争夺水和阳光。只有除掉它们,蒲苇才能健康长大。”百里决明道,“灵儿,你要长大,有些人就不能活。”
“阿母知道么?”
“她不知道,”百里决明说,“你不要让她知道,她会难过。”
小灵童仰起脑袋,愣愣地说:“要不然我不长大了,你们别杀小弟弟了,行不行?”
百里决明盯了他很久,深邃的眼睛里看不清情绪。那一刻小灵童发现自己触及到了大人的世界,血腥、残暴,没有秩序,更没有公义。
“不行,人总是要长大的。”百里决明松开他的衣领,“你阿母最近如何?”
“她动不动就哭。”小灵童垂头丧气。
“走,”百里决明拍他脑袋瓜,“带我去见你阿母,我去劝劝她。”
回廊尽头,阿兰那待在那里。她一个人对着月光,赤着脚丫子去够地上横生的枝影。熠熠光辉落在她脚尖,庭下若有一池清波,波光粼粼而动。百里决明在她背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小灵童跑过去,坐在她身边。
她回眸,浅浅地笑,“阿弟,你来啦。”
她和在玛桑的时候不一样了,不谙世事时候的天真烂漫都褪去,她眼眸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她看着他,泪水静静流下脸颊,“我怎么办呀,阿弟,我该怎么办?”
别哭啊,百里决明手指绷紧,每次她哭,他就忍不住要心软。
原本劝和的话儿哽在喉头,说不出口,她的眼泪比刀子更管用。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走。”
“想好了。”阿兰那点头。
“放弃灵儿,也愿意么?”
她愣住了。
“兄长不可能让你带着灵儿走。”百里决明低声道,“况且独自养育灵儿很难,灵儿待在抱尘山,才有更好的未来。”
阿兰那搂着小灵童无声地哭泣,小灵童靠在她怀里,阿母的眼泪浸湿了他的头发,好像一直浸到他心里去,冰冰凉凉的。
“别哭了,阿母,你走吧,别带我了。”小灵童忍着鼻酸,竭力挤出一抹笑容,“你要是想我了,就回来看我呗。等我长大了,当上大宗师,我把阿父和他那一帮女人装一车,丢到野地里去,再把你接回来。你就是抱尘山老大,你说一别人不敢说二。我很快就长大,你且等着!”
“装一车,”阿兰那抹眼泪,“一车装得下么?”
“那就两车。”小灵童抱住她,“你走吧,在山上你天天哭,太憋屈了。阿父是坏人,欺负你,还要欺负别人,你别跟他一块儿过了。我教你,你挣很多很多钱,聘比阿父还漂亮的小郎君回家,让阿父生气去吧。”
“臭小子,就会胡说!”
母子俩抱着,彼此都泣不成声。
“想好了么?”百里决明问。
阿兰那沉默良久,似狠下了心,终于抬起泪眼,道:“想好了,我要走。”
“好,”百里决明说,“我帮你。”
她若独自谋生,须得有一技之长。百里决明教她种草药,尤其是名贵稀有的,那种卖的钱多。她在自己院子后面开辟了一片药田,天天学着松土施肥,她种了旱半夏、吴茱萸,百里决明说到夏天这些药材还没死,她就算成功了。百里决明又教她女红,免得她不会缝衣裳,小灵童也凑过来学,三人闲着没事儿就捧着红布绷子绣花。她还学了点儿小小的术法,从前她只会玛桑献祭之类的仪礼,现在百里决明教她开虚门,方便她以后回来探望小灵童。她学了五个月,能打开一个狗洞大小的口子。
日子一天天过,她和百里渡没有说过一句话。所幸内宅一向是百里决明在管,百里渡不知道他们在忙活些什么。时不时有些不长眼的女郎跑到她眼前晃悠,炫耀百里渡赐给她们的金银首饰,有的还故意扶着腰,袅袅婷婷从她眼前路过。她翻白眼,说:“那个男人老娘早用腻了,你们既然喜欢捡别人的破鞋穿,那就送给你们咯。”
这话儿被那些女郎添油加醋传到百里渡耳里,他手里的毛笔折了一根。
他素来波澜不惊的心竟起了波折,他恨她的倔强不服输。
安安分分做他的女人不好么?非要满身是刺,很好,那他就把她的刺一根根全拔光。
他刻意不问后宅事,听任那些女郎去挑衅阿兰那。可惜没有人能从阿兰那那里讨到便宜,有的女郎搔首弄姿地进,鼻青脸肿地出,百里决明还不治。女郎哭哭啼啼告到家里,几家主君都上山来讨要说法,在百里渡面前唾沫横飞,骂阿兰那殴打姬妾,野蛮无德。
“女子善妒若此,实在是有辱家风,大宗师还要放纵她到什么时候?”
百里渡忽然睁开眼,问:“你说她是因为善妒才打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