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育紧握茶杯的手暴起青筋,眼下却不好发作——梁珩醉得稀里糊涂,如何与一个醉鬼分辩道理?
“茶凉了,”沈育冷着脸,“喝什么喝。”
他随手将杯子搁在案上,哪知梁珩嘴里嚷嚷:“凉茶怎么不能喝,渴死我了。”他喝光了黄门给的醒酒茶,又伸手去拿那杯脏茶,沈矜、沈育都将他瞪着。梁珩丝毫不觉,端了茶杯真要往口中倒。
“殿下不可!”他身边的黄门慌里慌张,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手中茶杯夺下,两滴茶汤洒在梁珩金贵的衣袍上。
“凉、凉的不能喝,”黄门说话结结巴巴,“臣给殿下倒杯温的……”
梁珩什么也不知道,任由群阉簇拥着他整理衣着、鞋袜、头冠,像朵陷在蛛网里的菟丝花。沈育沉默地瞧着,突然便明了为何崔师、马师与谢师都无功而返——阉寺们阴冷的心思毒汁一般浸透了整座储宫,想要接触到殿中之人,就得穿过这片毒沼。
第4章黄眉雀
有梁珩这一打岔,侍奉的黄门没有得逞,也没有再耍小心思,规规矩矩换了热茶来,让梁珩行了拜师礼。
沈育冷眼旁观,觉得他不情愿极了,却不得不接受安排,因为这是皇帝的命令。
沈矜没有多说什么,只对梁珩勉励了几句,诸如“扬之深,则泉出,树其壤,则谷物滋焉”,希望梁珩能跟随他勤奋治学。待到回了在望都城临时安置的家宅,沈矜才对沈育说出了自己的期望:
“你做殿下的陪读,可同他多亲近些。莫要叫殿下被阉人障去耳目。”
父亲也敏锐地察觉了,储宫那不同寻常的氛围。
翌日,储宫为沈矜整理出久无人使用的书房,供他讲学,沈育背负书箱跟随父亲。讲师的筵席前有两张案,一张是梁珩的,一张是沈育的,沈育为梁珩归整好将要使用的经卷,又研了两台墨,一看时辰,日头已上屋脊,梁珩还不见踪影。
沈矜闲适地翻阅竹简,书房里只有编绳与简片摩擦的索索声。
沈育终究按耐不住,问:“那小子怎么还不来?”
从前在沈氏学塾里,就没有迟来的道理,学生之间互相攀比的无不是谁今日起得更早、念书更勤奋,往往是邻舍的鸡还没叫,学塾里已经有了读书声。
“不可无礼,”沈矜泰然道,“你昨日见着殿下,觉得他和你从前那些同窗一样?这时候,多半在贪睡吧。”
沈育没话说了,梁珩要是听话的学生,也不至于气走了三位先生。
“我去找他。”沈育站起来,得了父亲默许,便往太子寝殿去。
一路上也没遇见几个侍从,廊庑、亭阁、配殿,处处空荡。
他正疑惑,走过花园,听得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探头瞧去,花园里几十个小黄门举着长竿舀子围成堆,不知在做什么。
沈育心中一动,走上回廊靠近了看,果然见群阉之中是披头散发的梁珩。他趿一双木屐,衣襟大敞,大概是刚从榻上起身,还未来得及洗漱。花园里全是石子路,梁珩的屐齿叩在石路上清脆作响,登登登登,一阵小跑,追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