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金殿里那个白发老媪,逃命中不知是谁将她也带上了,此刻回光返照,犹如一个大力士,死死压住梁珩,眼中淌出浑浊的泪水,口涎滴落在梁珩胸口。
梁珩惊恐万状,待要推开这老妇,她自己软绵绵滑了下去,变成一滩尸肉,背上刺猬似的扎着数支箭簇。梁珩发抖的手一推她肩膀,沾满手的血。
“珩儿!”沈育拨开人群,找到梁珩,将他护在怀中,怒不可遏呵斥群臣道,“都在乱跑什么?!敌人尚未登楼,你们就自乱阵脚!邹昉!”
邹昉率领台卫数十人,引弓搭箭,一字排开在台前。松弦轻吟,底下一片惨叫。
“诸位爱卿,”梁珩推开沈育,站起来,声音尚有些虚浮,但很快冷静下来,“今日在此,你我君臣同生共死。为匡扶大亓社稷,平定叛乱,即使功败垂成,则其道义亦足以彰示来世!何足畏之!”
百年书阁以沉默回应年轻陛下的宣言。
霍良第一个躬身行揖礼:“臣愿与陛下同生共死,以全忠义!”
紧接着,群臣纷纷拜服。
“愿与陛下同生共死,以全忠义!”
梁珩一抬两袖,君臣对揖。沈育守在他侧后,日光破云而出,洒落阁楼,中庭笼罩在刺目的金色湖海之中。忽然间福至心灵,沈育回头,承明门方向南军大乱,一股黑色的浪潮势不可挡涌入宫门,黑底金字的旌旗大展,如同绽放粼粼金光。
旗帜下,林驻一夹马腹,率先冲向广场:“奉旨勤王!缴械不杀!”
第91章拆高楼
川南军的即时破门犹如定音之锤。广场上潮水似的南军如同被尖刀劈成两半,黑甲铁骑当先冲出重围,紧随而来的赤甲始兴军与南军短兵相接。
天禄阁众人大大松口气。
“太好了!总算及时!”羊悉惊魂未定,他虽在早朝上耍嘴皮子一往无前,真到刺刀见红时,也是怕死的肉体凡胎。
正当此时,台阶下洪亮的人声道:“今日南军在此乃是替天行道!废伪帝,以正梁氏皇族血脉!谁人反抗,即是窃国!”
被士兵簇拥着走上来的一座大山,正是一个人有两个壮的牛仕达,他身边一名亲随搭弓射箭,直指梁珩,伴随破空的尖啸眨眼即至面前。
梁珩动也没动,事实上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大脑中一片空白。
这一刹那,运势出现了短暂的倾斜,沈育蓄势待发的一剑将飞箭拦腰斩断,两截斜飞落地。
邹昉拉弦,也是一箭射去,射落了牛仕达的高帽。
“什么水平?放着我来!”王简之不知何时出现,夺了邹昉的弓。
牛仕达周围亲随举盾,王简之射出四箭参连,一箭先发,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衔如连珠,一发先中两盾间隙,后力紧随而至如巨厦将倾。亲兵大叫一声,犀盾脱手,牛仕达咽喉插着箭羽向后倒去,滚下百级阶梯,就此形成一条血路。
南军骇然。
高台上,帝王头戴宝珠冕旋,身披刺目金光,清朗的声音响彻天地:“阉臣反贼业已伏诛!负隅顽抗者,以其党羽论处,株连三族。”
狭关部杀上天禄阁,似无往不利的宝刀,所过之处南军纷纷缴械。林驻一身黑衣,登上高处,兵器为鲜血染红,寒冬里犹自冒着热气。他单膝跪下:“臣,川南军狭关部林驻,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阁中文臣们窥视这个浑身浴血的人,传说中川南军的天青将军,他的俯首似乎是某种信号,众人齐齐走出庇护所,来到梁珩身后。王简之提着一个头颅走来,随手一扔,血乎乎圆滚滚,咕噜咕噜滚到众人脚下——童方苍白的面孔失去神采,呆楞地注视前方。
段博腴端详这颗头颅片刻,抬脚将它踢了下去,沿着台阶滚到牛仕达死气沉沉的身躯旁边。
“叛乱已定,天佑吾皇。”
天禄阁凛冽的寒风平息,文臣揖倒武将除胄,帝王得到了正位,如一面屹立不倒的万世王旗,晴空下兖服威严的真龙利爪闪烁金线光芒。
南军失去头领,在川南军与始兴军的羁押下俯首帖耳。混乱中丢了仇致远的身影,然而王简之并不担心,不多时,蹲守在四面城门的惊沙部斥候就抓住了意欲趁乱潜逃的仇致远。
由梁珩下令将他关入北寺狱。
一场惊险万分的朝会后,段博腴、羊悉、许椽留了下来,与梁珩商议善后事宜,一并觐见的还有裴徽、林驻、王简之。由于皇帝喜爱的天禄阁已然泡在血海之中,不得不将议事厅转移至凤阙台。
宫殿四角燃烧着宫灯,兽炉散发出微妙的残香。
“怎么有人使用过?”梁珩问。他是从来不曾涉足,原以为大殿早已冷清积灰,没有人气。
王简之回答:“昨夜里仇致远来过。”
梁珩鼻头一皱,沈育便会意,使个眼色给信州示意他打开四面窗扇通风换气。思吉已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梁珩身边的黄门都要清理一遍,此时无人可用,信州自然而然回到了他身边。
内寝是灵帝常年卧病的所在,外殿设了筵席,众人入座。
段博腴代天子将川南军与始兴军褒扬一番。这时候众人才知道,原来裴徽也是段博腴的门生,尽管追随的时间不长,言笑晏晏,颇有丞相之风。
羊悉道:“总算是有惊无险,拿下了阉党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