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大半个月,老皇帝已经可以在太监宫侍的搀扶下站一会甚至走两步了。
至于小赵王,很幸运,他不需要二次手术。
在第一次手术完成后清醒的第二天,他在乳娘宫人的帮助下尝试各种姿势,除了伤口,没有感觉腹部出现明显痛点,小孩躺在宽大的紫檀大床上,苍白的脸色露出腼腆的笑,小小声说:“有劳苏大夫。”
赵王妃更是握着苏瓷的手千恩万谢,还专门准备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当赏赐。
苏瓷笑笑:“小殿下按时用药,内外兼服,如无意外月余伤口便能基本痊愈,三月痛感完全消失,等拆线后,也不妨坐起读书了。”
来看望小赵王的人不少,不过一律到大门前止,都被拦截了下来,宫墙外人流不绝,宫墙内静悄悄的,只看见台阶缝隙的一点点残雪,侍候的宫人上下都轻手轻脚的。
那天的坤国舅和坤皇后已经不见影踪了。
苏瓷常来,也没见长秋宫遣宫人来送过什么东西。
不过她不吭声,哪怕赵王妃说到激动时会带上两句,她也从不搭茬,除了有关病情必须说的,一律不听不说不问,最多保持微笑,十分自觉进入工具人角色。
至于苏瓷再次见到坤皇后坤国舅,是在元宵宫宴上。
……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皇帝的腿了已经好了六七分,他甚至不用旁人搀扶,走慢点,自己已经可以站起来走上个百来米不带停歇的。
可以说是非常之好!
眼见痊愈在望,心头大石去了一块,那皇帝心思自然是回到朝堂政局上面去的。
要知道老皇帝先前伤势急转直下,急病乱投医,命心腹悄悄搜罗民间名医,动作略大,有所察觉的人并不算少的。
加上银沙军饷案的后续诸王暂时达成联手协定拧作一股,再加上宫中小赵王这一茬,这段时间朝堂上下可谓表面平静,实际暗流汹涌人心蠢动。
如今老皇帝既然好了,那他当然是要强势现身人前的,以昭示他的安然无恙,让一切揣测流言不攻自破!元宵宫宴就是一个非常适合的场合,所以今年的元宵宫宴格外盛大,凡在陪都的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及宗室,皆可携眷参与,元宵赏灯,共度佳节,君臣同乐!
苏瓷也被特地恩典出席了,虽然她不大想去,但这个恩典砸下来,她也只有僵笑着谢恩了。
苏瓷近来在宫里还有点小红,皇帝这个恩典一下来,很快就有出席宫宴的衣服赶制送过来了,而且还非常贴心,女式,但并不是那种眼花缭乱的妍丽宫裙,而是比较典雅素淡、糅合了男式襕袍元素那种简洁青色小袖衫。
这宫里果然个个都是人精啊,还别说,苏瓷对这衣衫还挺满意的,她比来比去,又换出来给杨延宗看,忍不住赞了几句:“你别说,这衣裳还挺好看的。”
她头上扎了两个纂儿,没有用钗环,只在鸦青长发里头缠上两串珍珠一起梳头,她年轻,唇红齿白,穿着厚厚蓬松的银狐毛兜帽大斗篷,在雪地里踮脚蹦跳走过来,脸看着更小更纯稚娇俏妩媚。
杨延宗牵住她的手,今日宫中大宴,德庆宫门前宫人太监来往穿梭不断,他拉着她的手稍稍避开人流,道:“宫宴上不必惊慌,只管吃喝即可。”
如今宫内外,确实有不少人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但大局已定盯着她也改变不可什么,那是宫宴,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所以不管怎么暗流汹涌,都不会怎么波及到她的。
而且据杨延宗判断,挟皇帝龙体大愈的确切“大喜消息”,今夜的元宵宫宴,应该会歌舞升平“一片和乐”的,有能耐不会挑衅皇帝当出头鸟成为杀鸡儆猴那只鸡,没能耐的不用说都会闭紧嘴巴,这么些年下来,大咧咧没点成算的也早就下马回家了。
唇枪舌剑意有所指肯定有,但大家必定会适可而止。
苏瓷点头如捣蒜,这个不用说的,她肯定不会瞎比比,希望这顿胃疼饭不至于过分胃疼。
阿米托福!
……
这元宵宫宴总体来说还是没有太大岔子的,是有一点点意外情况发生,但很快被苏瓷扒拉过去了,问题不大。
她和杨延宗来到宫宴举办的永乐大殿外,然后两个人就分开了,孙时平提前过来吩咐小太监见了她,还派人亲自引她入席。
——自从老皇帝伤情好转,这位太监总管对她可以称得上和颜悦色。
永乐大殿金碧辉煌乐声悠扬这就不必赘叙的了,这么一大堆人,就自己一个没官没职也不属高官家眷公主郡主范畴的,低调是必须的,然而苏瓷入座后,却发现自己位置有点微妙。
她先眺望了下,杨延宗坐在斜对面席位,武将那一块,距离还挺远的,人又多,连脸都看不大清了,她就乖乖端了盏茶啜着,脑袋不动,眼睛左右溜溜观察。
然后老皇帝就来了。
“陛下驾到——”
整个永乐大殿内外人头熙熙攘攘,闻听静鞭声起哗哗站起,那明黄色的玉辂御辇自自御道登上台阶直抵永乐宫大门,“咯”轻微一声降下,精绣九龙腾云纹的帘子一层层掀开,老皇帝头戴帝冕一袭赤色滚明黄镶貂冬朝服站了起来!
他缓步下了御辇,一步接一步,步履不算快,但绝对稳健,自大殿穿行而过,一路直上玉阶,在髹金九龙大椅上坐了下来,“众卿平身。”
声音缓沉,不虚不浮。
并未半点弊病垂死的迹象,却如旧日一般老当益健。
底下很多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眼神变得晦暗莫名,百闻不如一见,再多的消息来源,也不亲眼一见来得振撼。
有四王、有六王七王,还有其他的文臣武将,大家低垂着头,遮住了眼底乍变的神色。
群臣山呼万岁,接着被叫起身,重新入席,简洁的开场白后,丝足声起,舞姬翩跹进场,随乐声摇摆腰肢。
宴席开始了,舞姬也很漂亮跳得很好,但并没有多少人真留意台上的舞蹈。
苏瓷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下子就多了,她刚才看过,该来不该来的都来了,头顶的龙首鎏金凤椅上,端坐着一袭金红百鸟朝凤宫裙耀眼艳气势凌然的坤皇后,她冷冷扫了苏瓷一眼;苏瓷对面还有坤国舅,这位已经看不见一点那日的狼狈了,微微带笑,坦然而坐,眼神幽深,和一众重臣高官坐在一块,他是阁臣,而内阁首席左丞冯太师须发皆白,微微阖目坐着,仿佛什么都听不见感觉不到,专心听曲。
真是千姿百态,至于四王六王七王那边就不用说了,六王脸色尚可,虽老皇帝诈尸他不愿见到的,可是他现在也没有一举力克二王和坤氏等成功的必胜把握,想想勉强接受,另杨延宗和苏瓷算他的人,所以他脸色还行。
相较而言,世子面色就差远了,他勉力克制,才没有露出异色来,但仔细看看,依然能看清他眼底浓重的阴霾,握杯的手指关节用力得泛白。
这些都没什么让人意外的,让人意外的是她竟然看见了季承檀。季承檀也来了,就坐在他哥季元昊身后,察觉苏瓷看过来,用一种饱含思念压抑痛苦的蕴含的充沛情感的眼神看着她,看得苏瓷一个激灵,鸡婆疙瘩都出来了。
——原来季承檀当日在猎场被她一番含蓄委婉又意思到位的质问他没责任没担当肩负不起两人将来的分手指责打击到了,之后居然痛定思痛,支棱起来,放下书本,主动提出要跟着兄长出门学着做事,他两次春闱都没中,季元昊考虑过后,最后同意了他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