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纪过府时,侍人已被抬下去,廊下的血迹早被清理干净。除了目睹一切的婢仆,没人会知晓,此刻表现有礼的公子康,挥舞鞭子时是何等暴虐。
“舅父,那竖子果真立功?一个亲母早逝的病秧子,他凭什么?父亲本不喜欢他!”公子康始终不肯相信,郅玄竟能在会猎中立下大功。
密纪看到公子康的样子,听到他脱口而出的话,猛然间想起密武对他的提醒,当即锁紧眉心。
有些话平时不以为意,万一在不合适的场合出口,必会招惹来祸事。
“公子,公子玄终为嫡出,在外人面前当慎言,更不可在君上面前失言。”密纪严肃道。
公子康瞠目结舌。
他本以为密纪会同仇敌忾,一起唾骂郅玄谄媚无耻。万没想到他竟开口教训自己,出口的话和密武没有任何区别。
气怒交加之下,他后槽牙咬得咯吱做响,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公子,我是为你好。”
密纪自认是在掐灭隐患,殊不知是火上浇油。
公子康今日没有发作,并非顾念亲情,而是他实力尚弱,没有登上高位。若他被册封世子,来日成为国君,舅甥之间的感情就会岌岌可危。
之前有郅玄顶在前面,他可以完美隐藏。如今郅玄声名鹊起,尚未归来,声望已不断拔高,嫉恨交加,他逐渐掩饰不住。
他不仅仅是暴躁易怒,实则暴虐嗜杀,更兼心胸狭隘,听不进人言。这样的性格,不上高位且罢,一旦登上高位,定然会变本加厉。
连续三批甲士入城,玄色大军终于抵达西都城外。
城头士卒望见大军,看到队伍最前方的旗帜,立即吹响号角,并向城内送信。
不多时,城门大开,粟虎率众卿大夫出城,迎接国君及归来的将士。
徐徐暖风中,玄色大军自北而来。
车轮滚滚,旗帜猎猎。
战马踏动四蹄,发出嘶鸣,甲士列队前行,长戟如林。
战车和步卒后是数千役夫和奴隶,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牛羊,以及用绳子捆住的戎人。
看到西原侯仪仗,留守城内的三卿正身行礼,诸大夫拜于三人身后,口称:“迎君上!”
与此同时,城内的国人开始聚集,即使没看到西原侯和郅玄的样子,只看到玄色长龙,也不由得齐声高喝,彩、壮、武等不绝于耳。
西原侯车驾在城外稍停,见过迎接的卿大夫,旋即率众入城。
和出发时不同,这一回,西原侯特地命郅玄跟在他身后,位在诸卿大夫之前。并让郅玄将戎部头领的骨盔用绳子扎牢,挂在拉车的战马脖子上。
国人拥挤在道路两侧,看到此情此景,哪里还不清楚,之前听闻的消息全都确实,公子玄会猎中斩酋首获大功。
“君上威武!”
“公子威武!”
刹那间喝彩声和欢呼声震耳欲聋。
国人们直接以公子称呼郅玄,而不是二公子或公子玄,无形之中将郅玄的地位进一步拔高,远迈西原侯诸子。
这不是简单的嫡庶之分,而是对郅玄本人的认可。
在尚武的西原国,想让国人从心底里认可,唯有实打实的战功。
郅玄做到了,公子康或许以后有机会,但在此时此刻,已经被郅玄远远抛在身后。以往苦心孤诣传出的名声,在郅玄的战功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国人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哪怕郅玄力持镇定,仍不免脸颊泛红。
西原侯表面在笑,似乎因儿子得到国人认可而高兴。回过头,眼底却闪过一抹晦暗,长袖遮挡下,缓缓攥紧因旧伤难以持久发力的手。
队伍穿过长街,直至国君府前方下停下。
按照惯例,明日国君府将设宴,城内氏族均要出席。
郅玄走下战车,态度十分恭敬。国君许他离开方才再次登车,言行举止间看不出半分骄狂。
将诸多视线抛在身后,郅玄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府内,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痛痛快快吃了一顿饭,也不打算消食,直接躺在榻上就睡了过去。
在入睡之前,郅玄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
什么呢?
一时间想不起来,索性等睡醒后再说。
侍人整理郅玄的衣物和配饰,发现少了东西,不敢隐瞒,当即去见府令。府令亲自清点,发现少了一枚白玉雕琢的神鸟佩,多出一块没见过的玉环。
玉环是氏族之物,上面没有任何花纹,不好辨认出自于谁。
神鸟佩却非寻常之物,意义非同小可。
“莫不是在战场上遗失?”
想起那枚玉饰的重要,府令不免担忧。在战场上碎裂且罢,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怕会引来麻烦。
翌日清晨,桑医来到郅玄府前,跟在他身后的药仆大气都不敢喘。
昨日郅玄走得太匆忙,桑医被落在队伍中,再想追,郅玄的战车早就没影了,险些以为郅玄是故意为之。今日进到府内,看到依旧客气的府令,误会方才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