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做就做,刚一转身准备收拾便被拉了回来,岑于楼用书在少年头上敲了一下,狠狠瞪了一眼不悦道:“往日里怎么教你的?”
初一耷拉着脸,肩膀一松,歪着脑袋没好气说:“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医者仁心,万物皆平,精究方术,以治其人,为医之本,救济万民。”
“嗯,”岑于楼松开手继续翻书,“没忘就好。”
“唉!”初一叹了口气,又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道:“先生,早些时候咱们就说了湘州这大水消不下去,难民所一堆人给挤在一块儿,早晚得出疫病,官府不信,其他人也不信,隔壁二麻子还说您是江湖骗子,蒙古大夫,就是为了骗钱,他砸咱们摊子时都没人替咱们说话,各个围在一旁看好戏生怕惹麻烦,亏的平日里头疼脑热咱们还替他们瞧病,就小街口赵阿婆那个傻儿子,吃咱的药吃的还少吗,少说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了吧,咱们也只才收几文钱,连个柴火钱都不够,后头她还不是到处说您没良心收钱不治病,让她儿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这种人咱们为何还得管他们死活,染上疫病兴许是他们自个儿造的孽。”
岑于楼微微侧头望了过来,斟酌着用词,“小虎他奶奶每次见到你了是不是都得给你一块热气腾腾的芝麻饼?上次下雨屋顶漏了,是不是牛叔替咱们补的,三姑地里的菜只要熟了就得送上一篮子过来,还有街尾的翠儿姑娘,咱们衣服破了哪件不是她补的?”
“那明明是人家看上你了。”初一小声嘀咕。
“嗯?”岑于楼挑了挑眉。
初一嘿嘿一笑捂住嘴巴不出声。
“是善是恶那是旁人之事,为善为恶便是个人所为,当你以恶看世间,凉茶难入口,冰雪冷彻骨,处处皆是苦;可若以善观万物,凉茶沁心脾,冰雪生寒梅,那便处处皆不是苦,”岑于楼道:“湘州起了疫病,病症这事从不以好人坏人论之,染上了无论何人都是死,坏人自然可恶,可好人何其无辜,我想救的只是湘州而已。”
“救湘州?”初一听的一知半解,像是明白了,可再细细深思,却又发现明白的不是那么透彻。
“我同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不懂,等以后就会明白了,快去去睡吧。”
“我在这儿陪着先生。”
岑于楼打趣的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多言,只是垂着头继续看书,一本书看完外头传来了鸡鸣,初一又趴在桌上熟睡,他替少年披好衣服起身推门出去,屋中的灯光洒了出来,照亮了小小的一块地方。
外头天色未明,微风中带着凉意,吹在人脸上激起一身寒颤,岑于楼往掌心哈了口气搓了搓双手,抬眸望向天空。
天要亮了。
鸡鸣声格外嘹亮,一声一声响彻天际,这天最终依旧没彻底亮起来。
季思忙了半宿才堪堪睡下,就听见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眼睑轻颤,睡意惺忪的睁眼,随后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前,连衣服也顾不上披便打开了房门,外头天才蒙蒙亮,能见度不过些许,祁然面色凝重的站在门外,衣衫凌乱像是来的慌忙。
“怎么了?”季思瞧见他这副模样,心下一紧,也知晓是出了大事。
“有人死了。”祁然皱着眉道。
季思没出声,等着他的后续。
祁然一字一句说:“不是牢房和难民所的人,是城中的百姓。”
话音一落,季思望向屋外昏暗的天色,心中思绪万千翻涌。
这事麻烦了。
一行人打着灯笼风风火火就往小街口那处赶。
崔灏起的着急,连衣服都没穿戴整齐,一边系腰带一边问,“是怎么一回事?”
湘州府衙来传消息的捕快小跑赶了上来,垂着脑袋低声道:“这人是城里的打更时候,当时巡逻的捕快发现他倒在街口那处浑身发热咳嗽,走过去一瞧,这人抽搐两下就没气了,立刻就上报了,属下来时已经让人把那处围住没让旁人靠近。”
杜衡面色复杂的追问:“有用雄黄把帕子打湿遮住口鼻吗?”
“遮了,昨日布政使司的弟兄来传话时衙门就吩咐下去了,遇见发热咳嗽的百姓都小心翼翼没敢去碰。”
季思和祁然没出声,步子迈的极快,到小街口时那处围了不少捕快,还有一些听见动静跑出来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脸上带着好奇打量的神色,对着具尸首指指点点八卦着什么。
天边升起一丝鱼肚白,陆陆续续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一批接着一批,将这处围的水泄不通,祁然目光一凛,面容有些烦躁,浑身的煞气丝毫没遮掩,没了往日那份端方儒雅,抬手高声吩咐道:“让闲杂人等离远些,统统围在这处干嘛,去寻个大夫过来!动作快一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士兵递过来浸了雄黄的手帕捂住口鼻,一边扒开人群往里头走,季思见状也接过手帕跟了上去,这时候祁然却突然收了步子,回身厉声道:“你病还未好,站在原处别动。”
祁然眉眼间暴戾让季思一愣,像是见过他温文儒雅的模样太久,以至于忘记这人骨子里的戾气,只能眼睁睁看着挤进人群中的祁然。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各种声音议论纷纷,语气轻快未有一丝害怕。
眼见局势越发麻烦,他们没得法子只能把尸首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