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目光继续投向那棵枝繁叶茂的樟树,叹了口气问,“老师会死吗?”
这问题让祁然愣了愣,沉思半晌摇了摇头,“不会的。”
“真的吗?”
“不会。”
祁然的目光坚定沉重,就这么直直望进季思的的眼中,被他那股认真带动,季思那颗悬着的心也好似平静的下来,觉得一切的事其实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复杂和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也不知是祁然未卜先知,还是方清荣命不该绝,居然真的从鬼门关挺了过来,他是翌日傍晚醒过来的,昨日下了一天的雨,今日却难得是个放晴的天,橘黄色的夕阳余晖透过窗棂打进屋中,将明明灭灭的光影倒映在地上,有几抹细长的光照在床上,透过光线去瞧,还能看到其中漂浮着的灰尘。
床上的人眼睑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没对上焦的双瞳满是茫然,愣了小一会儿才适应这有些刺眼的光,瞧清楚周遭的景物,眼睛在屋里转了圈发现是在自己房中,下意识想动动身子,可刚试着抬手便感觉被人压住,这才垂着眸望着趴在床边睡着的人。
钟曲筠像是守在这儿许久了,眼睛有些红肿,嘴唇更是干燥,在睡梦中紧紧皱着的眉头都没舒展开来,像是一夜之间又疲惫了许多,这模样瞧的方清荣格外心疼,抬手想抚平她眉间的不安。
就在这时,钟曲筠似有所感睁开了眼,视线同面无血色的方清荣对上,后者放轻了动作替她将鬓角的碎发撩至脑后,沙哑着嗓子道:“怎睡在这儿了,一会儿又得着凉了。”
他说话的声音喑哑难听,每一个字词都像是强行都细缝中挤出来的一般怪异,可钟曲筠依旧红了眼眶,最终却未哭出声来,只是松了口气般笑了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让你担心了,”方清荣惨白的唇扬起一个小小的幅度,冲人笑道:“我没事,我可不忍心将你一人留在这世上。”
只一句话,钟曲筠强忍了许久的泪涌了出来,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从脸上滑落,方清荣依然挂着抹浅笑,轻轻用指腹将那泪珠抹掉,嘴中温声的哄着,不停重复着“莫哭了,莫哭了,再哭我就跟你一块儿哭了……”
语气中没有一丝的不耐烦,一如相识相爱相伴的这几十载一般,他不是大晋的受人尊敬太傅,仅仅是钟府聘请的教书先生家调皮捣蛋的方清荣。
方清荣醒了这消息没用多久便传了出去,顿时几家欢喜几家愁,承德帝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下去,派孙海又往太傅府送了不少珍稀药材和滋补良品,虽没露面但情意已经摆的很足,不难看出对方太傅的尊敬和重视。
只是晕倒后国子监那事是怎么处理的方清荣不清楚,这事也一直悬在他心中不上不下的,还是隔日祁匡善来看望他时才告诉他,皇上没处置国子监那三千学子了,就扣了一年的俸银算是给他们长点记性,若是往后还是这般冲动莽撞,迟早惹事不可。
而问天台废墟底下的五千工人也悉数挖了出来还有好几百留了口气儿,用药给救了回来,剩下的也让户部安排着给家人送去了补偿的银子,够寻常百姓一家四口十几年的开销了。
他还说起了别的,说是当晚宫门外闹翻了天,季思还险些用刀把国子监司正的脑袋给割了下来。
方清荣颇为震惊,问道:“这户部侍郎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可不是呢,”祁匡善十分认同,“但真让他把那群学子给气的噤声了,不骂皇上改骂他了,听说还有人朝他啐沫,他也不恼一番话堵的这三千学子哑口无言,法子虽激进了些,却不得不说见效快,若是再由着国子监闹下去还真没法收场了。”
“他名声本就不好,再出了这事,天下文人指不定怎么骂呢。”
“参他的折子接二连三往宫里送,我来时还听到茶楼里在编打油诗控诉季思十大罪状。”
“唉,”方清荣叹了口气,“世人愚昧,大晋众多文人才子竟看的还没季思一个佞臣透彻,国之不幸啊。”
“听你这话,你对这季思还颇为欣赏。”祁匡善有些讶异。
“他那脾性合我胃口,若是早些认识兴许还能成个忘年交。”方清荣笑出了声。
祁匡善没好气道:“若是那些个学子知晓,你这文人典范对一谄媚弄权的佞臣另眼相看,指不定戳着你脊梁骨骂呢,也不怕丢了面子。”
“我这人最不在乎的就是面子了。”
闻言,祁匡善想起自己年少时,被怂恿着同还未高中状元的方清荣偷了徐老太傅房中的鸟在院中烤来吃,后头被发现时他家中规矩严明顿时羞的不行立马认了错,而方谨言不知从哪儿想了一堆歪理,被老太傅满院子追着打,徐府的小姐也就是未来的宛妃娘娘,那时不过是个还未学会走路婴孩,就在檐下被徐夫人抱在怀中,瞧着这处咯咯的笑着,笑声骂声哀嚎声响成一片,整个院子都热闹了起来,连带着他他的记忆都变得鲜活起来。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些事,明明过去了几十载可细细想来又仿佛昨天才经历过,祁匡善看着方清荣缓缓道:“嫂夫人一直想让你辞官回乡养老,不如借着这次受伤你便回去吧,拢共也没多少米你就的歇着了,一把年纪也不小了是该休息了,虽算不上告老还乡,可这衣锦还乡也是算得上的,不会丢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