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顾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突然有些明白,段怡说的小心别被她气死是什么意思!
若换做他是那群人,只恨不得如今便一头栽进荆江里头去,也省得站在这里,像被钟馗捉住了的鬼,原形毕露。
有那气性大的,袖子一甩,一脚深一脚浅的便想要离去,可刚走了几步,那脚上便沾满了黄泥巴,脚步越来越重,越拔越是生气。
贺顾回过神来,沉声道,“装着好搬运,且水土砂石不易被冲刷流失。昼夜不停巡逻,是因为随时都可能出现溃堤还有管涌的情形。”
“大堤背面一些土层比较薄弱之地,容易发生管涌,若不及时围井,会酿成大祸!是以我们方才一直待在大堤之上,将士同百姓一并守堤防。”
贺顾声音朗朗,对于段怡先前的问话,对答如流,那准备离去的人亦是脚步一僵,顿在了那里。
“再说这些装着石头的竹笼,还有铁索相连的马车,甚至是我们在不远处准备好的船只。都是为了以防万一的,万一那堤坝决口,冲力极大。”
“水冲开了堤坝铸造的墙,我们便要抢着放新的墙,一块石头会被冲走,可连在一起的无数块石头呢?马车墙,甚至是我们一并跳下去,手拉手组成人墙,只要有用都可以尝试!”
贺顾说着,声音里同带着丝丝沉重。
坐在地上的蒋老猛的一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贺顾。
贺顾继续说着,脸上没有半分作伪,蒋老相信若当真这堤坝上出现了一个坑洞,需要人拿命来填,这个被他们嘲讽了好多年的榆木疙瘩贺顾,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我们还准备了一些船只,若是决了堤,那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段怡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将地上的蒋老扶了起来。
“他先前说的呢?若是注定兜不住了,要人工掘开堤坝,来尽量的减少伤亡。”
贺顾叹了一口气,“臣同长孙老将军,已经择了一处,那两侧有矮山坡,可裹着水走。那附近一百零一户人家,暂时被安顿到了附近的村镇中。”
“已由荆州府衙之人同村正一并勘正田地,屋宅记录了家产。万一……可作为朝廷补偿的依据。待水退过后,村民若是想要返回家乡,便回去重建故土。”
“若是不想回家乡,可另择新址,重划户籍田地。”
段怡听着,心中有几分诧异,看着贺顾眼神都不同了!
她是从后世来的,莫说她专长在此,便是寻常人对于这些,也知晓得颇多。贺顾可是正经的周人,他所说的,所做的,却是同后世几乎无异。
那小厮没有吹牛!贺顾的确是十年怀才不遇,是个不可多得的实干之臣!
段怡想着,朝着呆愣愣的蒋老说道,“没有摔着耳朵罢?可听明白了?”
她说着,对着站在江堤之上的那些“前朝旧臣”们说道,“术业有专攻,我不需要人人都如同贺顾一般,擅长治水。只不过不懂装懂,永世饭桶。”
“撒谎来谋取高位,高高在上的俯视百姓,只会高谈阔论,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先攻讦同僚”,段怡说着,朝着众人竖起了大拇指,啧啧出声,“当真有君子品行啊!”
“若天下皆是这样的饱学之士来投我,那还是罢了了!我怕我那菜市口落地的人头比猪脑还多,那就不美了。”
段怡说着,不再理会那些人,却是朝着贺顾行去,“大灾之后,容易有大疫,你护送我带来的东西,送回荆州城中去,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莫要到时候你倒下去了,我还得将江堤刨个洞来埋尸!”
贺顾一愣,却是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笑得格外好看,像是那昙花初放一般,可段怡还来不及看仔细,他便又收起了笑容,摆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我对荆州不熟,城门往哪里开都不知道,叫长孙老将军去。他还能到城中搜刮一番,叫那些豪商们捐些米粮成衣药材。”
贺顾说着,顿了顿,双眸亮晶晶的说道,“再说了,长孙老将军远比我高大,便是埋尸,刨的洞也更大些,更加危险!”
段怡同长孙老将军齐声笑了起来。
“你这个瘪犊子,竟是打趣起爷爷我来!主公那是神功盖世,老夫打不过他!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敢骂老夫,仔细我把他掰折了!”
贺顾摇了摇头,“昨日我们一起抗洪,你可不是这般说的,你说要不咱们做个忘年交,义结金兰!是我不想一下子多出三个大侄儿要给过年吉祥钱,方才果断拒绝了。”
段怡差点儿没有笑喷了去,她伸出手来,拍了拍贺顾的肩膀,贺顾下意识的想要挪开,却是生生忍住了,瞅着段怡的手拍在了他的肩上,重得像是木槌槌洗衣衫,平白将他的脚捶陷了下去。
“你这可对了!结拜要整个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你岂不是平白无故夭寿几十年!”段怡一脸促狭。
长孙老将军挠了挠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哈哈,那不如你同我儿子结拜!就不亏了!”
贺顾的眼神一下子幽深了起来,长孙老将军不明所以的看向了段怡。
段怡哈哈笑了出声,“老将军莫要继续占人便宜了,万一等咱们睡着了,贺顾扔咱们去喂鱼,那就惨了!他同长孙哥哥们结拜,那岂不是要管你叫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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