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邀雨不想抬头让爹爹看见她哭肿的脸,依旧将脸埋在臂弯里,抽抽搭搭地答道,“娘哭得比我还厉害……”
檀道济叹了口气,转身在邀雨身边坐下,“她很想你。这么多年在清音观过得清苦,她宁可紧衣缩食也不肯收你哥哥送去的东西。可她却总在你生辰那天去市集上给你扯些红头绳存起来。”
檀邀雨再顾不得丑不丑,她猛地抬起脸,盯着檀道济问道:“你去看过她?!”
檀道济沉默了半晌,棱角分明,总是冷峻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恍惚,最后才微微点了下头,“只是在远处看过几次。我做错了太多事,无颜见她。”
檀邀雨很想说还不是因为你娶了别的女人,可她突然想起娘亲一身道袍,冲她淡然恬静地笑着的样子。最终只道:“她大约……已经原谅你了……”
檀道济显然很惊讶,打量了一会儿邀雨最后笑了出来,“雨儿真的是长大了啊……爹以为你一定会闹一顿脾气呢。”
檀邀雨又将脸埋回手臂里,闷闷道:“不过是知道了闹脾气也没用。只有我足够强了,才能让惹我生气的人都消失。”
檀道济“嗯”了一声,“不过少帝已经死了。那些城墙上的随扈们,在兵变时也都被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檀邀雨再次抬起头,拧着眉头问道:“刚才那些你也看见了?”
檀道济点点头,“最开始行者楼的人跟我说时,我还以为他们是信口雌黄。不过看到那些……很难不再相信。”
檀邀雨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试探着去摸檀道济的脸。等指尖真的触碰到檀道济带着风霜的面容时,檀邀雨才愣愣道:“你真的是我爹?”
檀道济宠溺地一笑,伸手在邀雨的鼻头上刮了一下,“傻丫头。”他余光看到邀雨身上的明光铠,歉然道:“爹错怪了你。你大哥回去都跟我说了。你操练魏军是为了给他们留下隐患。爹知道,你并非不知轻重的孩子。”
檀邀雨闻言却没露出任何开心的表情,她抬眼看着前方大片的草场在风中舞动,有片刻的出神后道:“我会这么做。纯粹是出于私心,并非是为了保护刘宋。爹……那个朝廷并不值得你效忠。我或许不会穿着明光铠来与宋军交战。可我也是准备着随时与刘宋朝廷为敌的。”
檀道济皱眉,“就因为少帝?”
邀雨摇头,“那要看未来是刘家哪个皇帝挡我的路了。”
檀道济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全取决于刘义隆以后要做什么。”邀雨坦然一笑,“若是两国相安无事,我自然不会无故兴兵。可真若有那一天,您会像现在一样,与我为敌吗?”
檀道济想了很久,久到邀雨的身上都被风吹得凉了,他才开口道:“我终究是不能看着汉室江山旁落。只要朝廷并非倒行逆施,我便会一直维护着它。”
他抬眼望着无边草海,“雨儿去过北地,那里真的如眼前的景色一样吗?”
檀邀雨扫了眼四周,“差不多吧。”
檀道济感叹道:“真是漂亮啊……这些原本都是我们自己的土地。”
檀邀雨撇嘴:“一个巴掌拍不响。丢了半壁江山,难道只因为胡人善战?”
檀道济承认道,“朝廷积弱,不然也不会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他叹了口气,“不知我此生有没有可能看到河山收复那日……”
他拍了拍自己的长刀,“或许我们父女有一日真的会在战场相遇,不过爹知道,你不是是非不分的孩子,或许只是我们要守护的东西不同罢了……到那时……就让爹看看你的真本事吧……”
第四百三十九章 、尴尬
檀道济把自己银甲上的披风摘了下来,给檀邀雨裹上,“裹紧些,别吹病了。”
檀邀雨抽了下鼻子,犹犹豫豫地问道:“谢晦的事儿,您可生我气了?”
檀道济怅然道:“不过是迟一日,早一日。即便是他逃到了陈郡,谢家也不敢保他。”
檀邀雨幽幽道:“爹,您其实都看得清楚,谢晦的今日,难保不是咱们家的明日。除非您辞官,否则刘义隆越重用您,咱们家离那一步就越近。”
檀道济道:“当今皇上还算圣明,也有整顿吏治的决心和魄力。爹会掌握好分寸,不去步谢晦的后尘的。”
檀邀雨叹了口气,她知道,爹是个认死理的人。说起来,他们一家都是认死理的人。一旦决定了的事儿,旁人就很难改变。或许不到最后一步,爹对朝廷抱有的幻想都不会破灭吧。
此时草原上云开雾散,原本阴沉的天空刹那间晴朗起来。
檀道济望着天空的瞬息变化,喜忧参半道:“雨儿,你过关了……只是为父不知,这对你究竟是不是好事。”
檀邀雨只觉得一阵晕眩,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时,人直直地就朝后倒去。檀道济见了一把接住她,扶着她慢慢躺下。
等邀雨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始终在她所住的侧楼里,之前的一切,全都是她的幻觉。她慌忙扭头,发现檀道济依旧在她身边扶着她,眼圈又是一红。
檀道济笑道:“多大的孩子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檀邀雨皱着眉,看向满脸喜色的师公问道:“我这是迷糊了多久?”
苍梧尊者笑答:“不多不少,整整一个时辰。小丫头做得不错。有很多人看了自己的死状后心神大恸,或是怒起伤人,或是一蹶不振。你能这么快过关,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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