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不敢。”
萧姓乃前朝国姓,欧副官深知眼前这位大人前世是何出身,如今又封了正神之位,按哪界的规矩都断没有直呼他名讳的道理。
“你说神界与人界不同,但你这模样可和先皇朝中那些墨守成规的老顽固没甚区别。”神明在神坛中坐正。欧副官瞟见神光散开,神明向他走来,微风开道,步步生莲。
“你既为我的副官,我便交与你一件事。”
“请大人吩咐。”
神明在欧副官手边停住,如影的莲花涟漪般散开,触到欧副官的手肘,他发现是凉的。
欧副官这才发觉神明的声音像结了霜,不是病弱的无力和漠然,而是如死水一般的平静和绝望。
神明说:“请让我寂灭吧,副官。”
惊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欧副官抖成了筛子:“神……神是不会死的,大人。”
“我会的。”神明挽起衣袖,让脸色煞白的欧副官看他手腕上蜿蜒缠绕的符咒,“这个诅咒,是我死去的唯一希望。”
萧先生交给欧副官的第一件事,也是唯一一件欧副官完全没有能力完成的事。他起初不能理解萧先生的话,因为在欧副官的认知中,神明是不可能寂灭的,哪怕是违逆天命、身受诅咒,也从未有过因此而死去的神。
但这位神明仍然非常执着于求死。欧副官为此翻遍了神界的古籍,找到寥寥一页关于诅咒的记载。书页上画了一个名唤“开明神印”的解咒符,批注大意是说,解咒之后死去抑或安然无恙的可能是五五开,但解咒人究竟是何人,会于何时何地出现,未曾有只言片语。于是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对神来说,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也是惩罚的一部分,不管死亡对他来说意味的是消逝还是解脱。
欧副官多少能明白一点萧先生的心境。按人间的历法来算,萧先生前世遇劫战死时方二十一岁。经历过那样一场山河巨变的浩劫,国土白骨成堆,即便成神也会感到难以抽离。萧先生的病,不在身而在心。所以欧副官事事顺从于他,从不假意打探,从不絮叨说教,只想放手让萧先生去做他想做的事,以求能稍微治愈他的心病。
但欧副官很快发现了萧先生的不寻常。尽管这位神明守礼敬业,认真聆听所有人类的祷告,却没有丝毫怜悯之心,从不直接出手为任何人实现心愿。
“神明太小气了……面对供奉他的人们都这么吝啬自己的神力……”庙里渐渐有仆人在私下里议论。直到有一天,大家目睹神明救济一位流浪至此的老妪。他步步谨慎,却也没能算到一碗续命的热粥会在最后变成索命的毒药。
他们这才明白神明身上的诅咒是多么不祥,一旦他心生恻隐,诅咒便会在使出神力之后生效,使事态往人类所愿的反方向发展。人类将他供上神位,他的神力却偏不能为人类所用,连神界也难以接纳他,诅咒让他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神。
欧副官替神明掩埋了那位老妪。那一夜的钟山难得下了漫天大雪,欧副官按照吩咐在庙宇附近设结界时,感觉寒风刮来,又锐又冷,像那位老妪倒下时神明满是悲怆的眼神。
若想守护,首先要做到的,是不伤害。
那往后数百数千年,神庙因为神明的结界,从这世间,更从人们的记忆中逐渐模糊了。时迁俗易,斗转星移,人与神也渐行渐远。而京都以北的钟山仍然是历代兵家的必争之地,但再也没有人能够真正踏上山顶,再也没有人带着虔诚的心,向这位孤独的守护神祈祷。
对那位神来说,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活着也不过是睁眼闭眼之间一些无趣琐碎的日常。是看不完的书卷,是下不完的棋盘,是练不完的阵法和看不完的陌生景致。
他也会去瞧瞧人间,望着他守护的大地在瞬息之间更迭变迁,但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叠加。
他常常会想起在钟山之顶受封的那一夜,神界对他的诅咒给出的三句告诫:“一忌恻隐,二忌怜悯,三忌愿其所愿。”
他注定是不能有怜悯之心的神,一如当初只能是空有一腔热血的皇子,注定了目睹悲苦却无能为力。他只能远离众生,活在暗处,等着秋去夏来。
一直到,她的出现。
第一章
“因为,我还有无论如何都想去见的人。”
(1)
人间,盛夏,雨夜。
陆濛濛在人山人海的人才市场折腾了一天都没能得到什么好结果。她不是双一流大学出身,学的还是比较冷门的历史学专业,从进入实习期开始就一直处于“走投无路”的待业状态,俨然成了应届毕业大军里“没背景、没工作、没对象”的“三无”人员之一。今天也照旧无所收获的,出地铁站时还被一个保险推销员缠了许久,唯一的幸运是能在门禁之前回到宿舍。她的室友们早在暑假前就搬走了,只剩她独自留守。
拿着湿漉漉的雨伞打开宿舍门时,迎接陆濛濛的还是出门前一切都乱糟糟的景致。
她累得都没力气抱怨,踢开脚上的高跟鞋,翻出已经死机的手机插上电源。洗好澡出来时,她习惯性地捞起手机查看微信,发现有好几条来自姥姥管床医生的消息,点开一看,另一只手里捧着的泡面碗差点儿倒了。
“突发急症准备抢救,情况不乐观,速来。”上面还有几个未接通的语音电话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