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濛濛早料到他会这么傲娇,和欧副官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耸耸肩。观察到他们小动作的萧先生微微眯起双眼,不禁开始反思:他们之间的阵营,是什么时候变成眼下这样的?追随他近千年的副官,怎么就忽然倒戈去了对面那个小朋友那里?
首先,是陆濛濛照例来蹭饭。欧副官喜欢她来做客,有说有笑的,显得屋子里没那么寂寞。他们回到神庙时欧副官正好在布置晚餐,欧副官看萧先生穿过符阵回来了,还停下动作故意打趣他:“大人这次怎么没有脸红?”
他想起自己前几次去见她,都是血红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逃回来的景象。那时面对欧副官甚是怀疑的追问,他还死要面子地不肯承认,独自在客厅团团转了好几圈才冷静下来。
这可不能让她听见了,萧先生赶紧装作咳嗽掩盖住欧副官的声音。欧副官这才看见穿过移换阵来的陆濛濛,连忙放下碗筷迎过去。热络寒暄间欧副官像是想起什么来,步履匆匆地去书房把神界寄回的婚约信取了过来。
大红的宣纸,厚密的金墨书了八个楷字:嘉礼即成,良缘遂缔。
按理来说,萧先生看到那封信时应该是如释重负的。堂堂清淮大地的守护神,千年未曾入世了,却偏偏成了那个小朋友的贴身保镖,必须得寸步不离地守着、护着,生怕她有什么差错,生怕哪一个瞬间走了神,就再也见不到她那张傻笑着的脸。他几乎都忘了,自己会这样做的原因,是希望她活下来,希望她能解开自己身上千年的诅咒,他不过是想利用她得到解脱。
但是那一刻,他脑中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以上种种,反而是一句带着欣慰的“那她就不会有危险了”。
怎么会这么想?实在不能理解自己,抬眸看到陆濛濛喜形于色的模样,叹一句这丫头实在没心没肺。欧副官话家常一般和她聊着神界婚书的逸闻,最后一句是:“陆小姐,您现在可是萧先生合法的未婚妻了。”
像是往他脑子里劈了个响雷,萧先生愕然地望过去,和陆濛濛讶异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半秒,不约而同地像鸵鸟一样把脸转开。她用手里萦着墨香的红纸半遮住发烫的双颊,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问欧副官道:“大叔,我是不是不会被修正了呀?”
欧副官微笑着点头,她甚是惊喜,追问道:“那大叔,我以后还可以来吃您做的饭吗?”
欧副官很高兴,她像有着什么神奇的力量一般,只要一靠近她,无论是谁都会被她的笑容感染。欧副官说:“当然了,随时欢迎你来。”
陆濛濛的欣喜更上一层,不假思索地蹦出一句:“那我是不是还可以经常见到萧先生?”
欧副官一愣,险些笑出声,像是洞穿了她的小心思,故意把她的目光往梨木沙发上假装品茶的萧先生身上引,说:“我想,先生应该也很……”
萧先生那时莫名心虚得紧,不等欧副官说完,就硬着声音问了一句:“没事见我干什么?”
“想见就见啊。”她依旧很坦然。
“理由不成立。”
“想见你还需要理由啊?”
“谁见我都需要理由。”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随后她说了好多个理由都被他一一否决,眼看着她眼里的失望越积越多,欧副官难得的笑容也渐渐僵硬,但他就是没有松口答应。
世间万物是为了存活才会结下羁绊的,而他,每当身处在这座所谓的神庙之中时,就会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是戴罪之身,是为了寂灭才存在的。
她只是一个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小朋友,天真纯粹地活了二十年,是断然无法背负他身上千年的宿怨的。
所以事情就到了现在的地步,大家尴尬地吃着晚饭,欧副官为了安抚她随意找话题聊起了新买的智能手机,她尽管不高兴,也没有迁怒欧副官,仔仔细细地开始教欧副官使用。萧先生讨了个没趣,便不说话了,撂了碗筷钻进棋室,独自对弈到欧副官来敲门请他送陆濛濛回去。
这次他没有陪她,只画好了通往医院的符阵,示意她自己回去。陆濛濛有些小委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轻声说了一句“再见”,便走进符阵中消失了。萧先生望着逐渐湮灭的金光,一时有些难以言说的怅然。
确实没有再见的理由了,除非符咒显形,她来解咒。但那意味着的,将是永恒的寂灭。
(6)
萧先生的生活便由那夜之后再次归于平淡,准时准点地休息、用饭、看书、下棋,按着季节的变化陪着欧副官置办一些关于时节的小玩意儿,偶尔去人迹罕至的荒地散心,其实也就是站在那里吹风发呆而已。
以上种种,都是萧先生的料想,他料想应该如此,但现实是,他好不容易消磨完几天见不到她的日子,其间无时无刻不在在乎着自己的形象,生怕被她召唤过去却状态不佳,介意得连最能消磨时间的睡觉环节都取消了。那个傍晚,他正站在藏书室当中,摸着下巴在数米高的书架前委婉地询问欧副官:见面时拿着哪本书,会比较能显现出他的经天纬地之才呢?眼前忽然一黑。再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陆濛濛眼前了。
果然,果然!她陆濛濛要是真的会乖乖听他的话从此消失,那才叫有鬼了!
说不清心里是窃喜、生气还是无奈,抑或全部都有,又或第一个最多。他向着眼前绑着高马尾的小姑娘凝眸。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上衣,搭配深蓝色牛仔背带裤,简约之中透着清新灵动。好像黑了一些,好像还涂了点化妆品,他瞧不出多少门道,但看着怪隆重的,像是要见什么重要的人一样,目光触到他时一双眼睛倏然亮起,像藏着星星。他受用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