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眯着眼微微笑起来,闻玉却撇了下嘴,冷笑道:“我家在沂山,可不在你们这座山上。”
老人听见这话不以为忤,他摇摇头:“就算你不承认,可你娘的故乡的确在这儿,你爹也确确实实是为了守住这座山而死的。”
“他当年入山求药,我告诉他思乡没有解药。可是地龙翻身的时候,他独自上山打开了悬湖西面的决口,用他的命换来了悬城百姓的性命,我那时候就想,只要你此生不踏足兰泽,我可以饶你一条性命,放你在外面好好活下去。可惜,你还是来了。”
闻玉:“所以在小山城你要杀我?”
老人:“你原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我该不该活在这世上什么时候是你说了算的?”闻玉叫他气笑了,“我爹娘生下我,没觉得我不该活在这世上;我爹养我二十年,也没觉得我不该活在这世上。我活不活,怎么活也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作者有话说:
*古时候地震被认为是地龙翻身
第118章 地龙动
兰泽每到冬天有三个月的禁山期, 因为根据历年的记载,山中每每发生地动,多是集中在冬季。兰泽当地的百姓认为这些山中的异动是因为山神发怒, 降下责罚,可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触怒了山神, 因此, 不知从哪年开始, 入冬后不许外人进山便成了兰泽的规矩。
去岁夏秋之际, 山中连着下了几场暴雨,悬湖一角泥沙松动, 隐忧初现, 紧接着山中又开始频频出现异象。这次闻朔进山, 便是为了寻找解决之法。
“相传很久以前, 曾有兰泽山主在山里修建了一座地宫,这样山中万一发生动乱, 便可以带人从地宫逃往海上。不过因为地宫是秘密修建,加上这山里的地形已经发生了变化, 所以过去许多年,已没人知道地宫确切的位置。”闻朔指着手中的地图, 划出一块地方, “不过据我推测,应当就在这附近。”
卫嘉玉看着他递过来的地图, 仔细看了一阵, 很快就猜到了他的打算:“你想找到地宫, 将上游悬湖的水引到地下去?”
“不错, ”闻朔赞许地看他一眼, “悬湖的水始终是个隐患, 若是能找到地宫入口,再将上游湖水改道,从地宫排出,住在下游的百姓或许能够避过一劫。”
卫嘉玉看着脚下的青山,却并未露出如他一般轻松的神色。他在听起闻朔说这一切时,心中已然有了预感,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你来兰泽不全是为了小满寻药?”
闻朔心念一动,转头看着身旁沉默的青年,父子二人对望一眼,彼此已经知道对方接下去要想说的话。
“我过去一个人时,便是今日露宿街头,明日丢了性命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紧。只想着大丈夫行走于世间,本就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才是。后来和你娘成亲之后又有了你,许多想法才有了变化。我开始担心许多事情,担心师父不肯放过我,担心哪天兰泽的人就会出现,也担心因为我牵连到你和你娘。所以我那时候想,你将来要是能读书走了仕途,或许能摆脱这江湖上的风雨,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闻朔自嘲道:“我自小无父无母,不知如何当人父亲,便只能学着像一个寻常人家的父亲那样要求你,希望你一心向学,不走歧途,可却从没问过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卫嘉玉听到这儿,眼睫轻颤,过了片刻才道:“我想要个……如小满她爹那样的父亲。”
闻朔听见这话,像是叫什么一下锤在了心上,瞬间心口酸软,涌出无尽的愧疚,苦笑道:“她同你怎么说的,她就没有和你说说她小时候我怎么拿鞋底追着她满院子打的事情?”
卫嘉玉知道他是故意说笑,于是低着头也牵动了一下唇角:“我也有将娘气得不轻的时候。”
“是吗?”闻朔像是并不相信,他想起记忆里那个鲜活如初的女子,仿佛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是那个江水里眼中盛着月光对他笑的姑娘。这叫他不由得唇边泛起一抹微笑,但是随即那笑意又沉寂了下去,“你娘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欢笑的时候少,委屈的时候多。”
秦蔓带着闻玉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闻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尤其是当他知道,他自以为逃离了兰泽的这七年,都是秦芜以自囚于山中神殿替他换来的之后,他就明白自己这一生永远也逃不出兰泽。
师父并不打算放过他,兰泽的人总有一天要来,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秦芜用自己的自由,换来了他七年偷来的时光,那之后他带着闻玉离开了卫家,找了一处与兰泽气候环境相近的地方,用二十年时间将她抚养长大,此后几乎再也没有离开沂山半步。
他将自己困居在山间,看这个孩子一点一点长大,将自己会的所有东西都教给她。封鸣来过沂山,又离开了;雪月来过沂山,又离开了;当秦蔓出现在沂山时,他知道自己回去的时候到了。
人生兜兜转转又回到此处,可见这世间凡是落在你肩上的东西,一样都逃不开,可笑他竟是花了这么多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他不准备再回到沂山去了,那个对闻玉说着“我在这儿,你才能有个可以回来的地方”的男人,最终回到了他的故乡,而沂山也终究成为了闻玉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卫嘉玉自知他已有了打算,但还是不免想要追问一句:“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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