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狗杂碎跑不了,反正林府这么多人,我就雇一群人整天的乔装盯梢,等逮着人非把他往死里揍一回,不打折他狗腿,他就记不住他林姑奶奶!”
言语的爽快,泼辣,仿佛初醒神志不清时,惶恐大哭的人不是她。
“开始我是不是醒过一回?我好像把人给咬了?”
“没有吗就是嘴里有点腥,药是在哪找到的?”
“杨郎中来得够及时的,这回不说人磨蹭了?若没人家的药箱子,你家小姐我,现在就躺尸了”
“真没咬谁吗我记错了?哎我这个脑子”
裴远扯扯嘴角,像要笑出声。但额头抵在门板,手指抠进木门的孔缝里,他痛楚地闭上眼,手背的筋浮跳,指节青白一片
醒来就难再入睡了。
林婉在床上翻来滚去,不时揉弄僵痛的骨节。
裴远开门进来时,她端坐在床头,乌云般的长发披散半身,正揉着后颈。
伴随他进来的,还有中药的清苦气。林婉被子只盖到腰腿,身上只着件薄纱衣,她未注意到裴远无处安放的目光,随手把被子往身上一裹,伸手接药。
再叁为自己心理建树,她捏鼻子,一口气干掉整碗的苦药汁。
裴远递来清水,她忙拿过漱了口,把苦味漱干净吐在地上。
药也喝完了,按理该说正经事。裴远并未离开,想来也有话说。
但他背靠床壁,目光并不看她,不知投向了何处。
林婉往床另边挪了挪,拍拍身边,“坐啊。”
他才侧脸,目光交汇间,深黑的眸里映出她好整以暇的笑颜。正要开口,就被林婉拉到床边,“究竟怎么了?杵在那干什嘛?”
她大喇喇支着脸,侧头看身侧端坐的裴远,莫名觉他像个心事重重的小媳妇。
于是她逗他,“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说者无心,但她所言的确应先前种种,裴远再也没办法维持沉默了。
他与苏荷并无私情,即使现在没有林婉,他们也决不会发生什么。但林婉出事前与他近在咫尺,如果不因为他的私心,她完全不用遭遇这样的事。
何况他自己清楚,最初对林婉并不真心,甚至随意置放她的救命药。若非林府未雨绸缪遣了人来,若无杨郎中这场仁心的及时雨,眼下他面对的,就是她的尸身。
她怎能毫无芥蒂地同他说话、坐在他身边,甚至牵他的手?
无论他现在对林婉是何感情,大抵她再也不想听了。
他的声音沙哑,好像吐出每个字都很艰难。
“我弄丢了你的药。”
“哦。”
除这一个字,他没有再听到林婉的回音。
他终于忍不住侧过脸,却正撞进林婉盯看他的眼里,被他撞个正着,她挑了下眉尖儿,笑开了,“还有别的吗?”
他并不想对她说。
有些话出口,就再没有余地了。裴远并不知自己要留什么余地,但他无法对林婉说谎。
他仓促地笑了下,垂下眼,“我今天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你的老相好?”
裴远倏地抬头,怔然望向林婉。
“别这么看着我啊,我猜的。”林婉抻个懒腰,动动筋骨,“我就说你长成这样,又二十二岁了,怎可能没段情史呢。”
“我也有情史,扯平了。我不在乎这个。”
她认真看进他的眼中,“现在该我说了。以前我问你的话,现在还算数——裴远,你讨厌我吗?”
他毫不犹豫地摇头。
“那我们好好过日子呗。”
“”
这也算变相表白,女孩子再大方,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林婉清咳了咳,“我觉得你人还挺好,长得也好看,反正已经成亲了,以后就别像以前那么拘束,做正经夫妻怎样?”
她还贴心地给他解释“正经夫妻”的深层含义,“就是,嗯别那么冷淡,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想什么说什么,还有,想做什么就做。”
她思维跳脱,话风转变过快,裴远也不知事情为何从他的坦诚迅速转成这般。
一时反应不来,但林婉还在等他的答复。
裴远开始坐立不安。
他胸口闷,呼吸也闷,开始时怀疑是屋中太热,又觉是她靠得太近。
直到林婉一脸惊奇地凑近,她的呼吸拂在他脸侧,竟用手触他耳下,“裴远,你耳朵好像红了”
裴远想躲,事出突然,他的感情反应不及,林婉又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一时满脑纷乱,目光不定,胸口的鼓噪几乎能冲出腔子。
他扒开林婉的手,“别闹了。”
她不肯听,仔细瞧他泛红的耳朵,他按住林婉肩膀。
掌心下她的肩膀瘦削。
裴远才想到自己是来坦白请罪的,他的过错伤害了林婉,他已经没有脸面接受她任何好意——他退到床头,退无可退,要推她,又怕碰到她身上的伤,目光半点不敢停在她裸露的肌肤上。
声音听起来竟有点可怜,“你别再闹我了。”
既恼她,又恼自己,他自责得不成样子,想道歉,却不能启齿,胸口起伏不定,“我会还给你的。”
林婉含笑的目光转为愕然,他心头微动,强撑着皱眉撇开脸,假装冷语,“林府给我弟弟的银两,还有你花的银两,我以后都会还给你。”
她一时茫然,“你这是想和我撇清关系了?”
她怎么会这样想?他只是不想再亏欠她了。
他想解释,又没立场,“随你怎么想吧。”
“哦。”
她应了声,好像是答应了,接受了他的建议,他心头终于浮起隐秘的不甘,想她能拒绝,想她再说点别的,意识到这一点,又对这样的想法不齿,终于试探地,“你不想说些别的?”
林婉点头。
“你说的我倒是能接受,可你拿什么还啊?”
“裴仁的病我知道,初期治他的肋骨花费还不算高,贵在将养期的名贵补药,伤好以后又要治宿疾,这非一时之事,补药之外,吃喝也不能随意。我们回来一趟,那两车厢的衣食绸缎,珠宝香粉都是林府采买的贵物,零零总总凑在一起,你拿什么还?”
她像是替他愁,“总不能把你转手卖了吧。”
她越说,裴远的眉头皱得越深,直到听她最后一句,他撇开脸,“要是你想,随便你。”
这话无论怎么听都像是赌气。
“我想什么?卖了你?”
他的声音闷闷的,“你是林府的小姐,想把下人如何,都是你的自由。”
这种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她眼里只是个下人。
林婉的目光下瞥,瞧见裴远紧攥的手。
这男人有意思,宁可在这攥手,自己憋闷难受,都不懂说两句好听的话哄她。
林婉煞有介事地点头,“我倒是想,可你自己算算,你值那么多吗?”
裴远猝然抬头,目光里的控诉几乎要漫上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值得,但她何必这样,何必这么言语伤人,不留情面。
林婉忍笑,两手一合一拍,“所以啊,既然要还我的钱,无论干什么,你还是得先找我。我倒是想到个好法子,能让你以后不欠我。”
她抚上裴远的手,摸向袖中,滑进腕内,不知碰到哪处,他忽然一颤,欲脱出手,却已被林婉缠住手指。
她没有放手之意,裴远一时没有动。
“不如卖给我啊。”林婉拨开他手掌,细嫩的手指拂过他掌心的粗茧,“不是说了你很好看吗,不只是脸,身体也很漂亮。”
裴远被按倒在床上,怔然望向她。手一颤,欲挣,却脱不开她的五指。林婉跨坐在他大腿,伏在他身上,妩媚的眼里像有把钩,“觉得对不起我,那就肉偿。日结,年结,都可。”
她的五指张开,手掌按在裴远胸口,笑道:“要是终身的话,还再多补贴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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