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一身紧巴巴不合身的礼服,不知顾蛮生找老板什么事情,先点头哈腰赔不是:“老板是在的,就是……我先问一声,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菜还可以,”顾蛮生一听老板人在,嘴角已微有一丝笑意,“但你们饭店的名字实在不好。”
不是菜品有问题,服务生吁出一口气,笑了:“我们饭店名字怎么不好了?”
“我看你这大堂里挂着一副画,上面提了一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你们的店名就是这么来的?”
“对,”服务生点头道,“一方面,我们主打的是淮扬菜,另一方面,‘桂’和‘荷’的谐音都比较吉利,老板信这个。”桂字谐音“贵”,荷字谐音“和”,这副花鸟国画挂在大堂醒目位置,名字就叫《富贵祥和》。
“错就错在这两个字上,”顾蛮生自说自话地站起来,推开椅子就走,“我跟你也说不上,找你的老板去。”
顾蛮生人高腿长,服务生跟不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朱旸与阿伟对视一眼,都撂下了筷子,他们紧张得空咽唾沫,都担心顾蛮生吃霸王餐得被人报警抓起来。然而没想到,下一刻,顾蛮生就笑眯眯地回来了,他说:“刚刚老板说,这顿饭他请了。”
朱旸与老乡将信将疑,还坐着不动,顾蛮生已经大步生风地离开了饭店,服务生还给开门,真的没提结账的事情。朱旸加快脚步跟上去,追着问顾蛮生怎么回事,顾蛮生笑而不答,一脸的神神秘秘。
三个人酒足饭饱,又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阿伟的住处。阿伟没念高中就南下打工,年纪没比朱旸大出多少,却已经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生日子。因为打算结婚,主动放弃了宏康包吃住的福利,多折算了一点薪水,与人合租了房子。50多平的两房一厅,螺蛳壳大的地方挤下了八个人,其中还有三对小夫妻。阿伟多出了一点租金,拿到了7平米不到的一间小卧室,关上门就是独立天地,谁也碍不着他。
阿伟的同居女友叫秀秀,跟几个小姐妹合伙经营了着一家发廊,她出资占大头,所以发廊就叫“秀秀美发沙龙”。秀秀人长得一般,但身段妖娆,乍一眼是“未见其人,先见其胸”,而且打扮得相当时髦。一头洋气的褐色卷发不说,眉毛也刮尽了,只用深青色的色料纹了细细挑高的两道。明明年纪不大,这两道兀立着的细眉莫名显得她目光棱棱,老成又精明。
顾蛮生笑称阿伟好福气,一通奉承,明着是夸阿伟,实则几句话就把秀秀给夸美了。
秀秀不知道三个男人饱腹而归,早做好了几道家常菜,在小卧室里展开一张折叠圆桌,又在四周摆上了四只塑料板凳。朱旸刚想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被顾蛮生一个善解人意的眼色堵了回去:别人挽着袖口,忙里忙外张罗半天,你总是要捧场的。
饭桌上,阿伟主动提起了中午在桂荷饭店被免单一事,秀秀听了相当好奇,追着问:“怎么说了个店名不行,就让你们免单了?”
顾蛮生还想故作神秘,但拗不过秀秀的热情,只得坦白道来。他问身边的朱旸:“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句诗出自哪里?”
朱旸道:“不就是柳永的《望海潮》吗?说的是江、浙一带十分富庶,那饭店就是做江浙菜的,这名字不是挺吉利也挺合适的吗?”
“一看就是中学语文没学好,那你知不知道,就是这首诗间接导致了北宋王朝的灭亡。”顾蛮生见这一屋男女个个凝神屏息,听得十分认真,愈发得意地讲下去,“我当时就跟那老板说了这个典故,金国第四个皇帝叫完颜亮,偶然读到了这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发现这诗里描写的大宋也太他妈美丽富庶了,当场一拍脑门,动起了发兵南征的心思。你们说,这么个跟亡国挂钩的名字,还富贵祥和呢,不财尽人亡就不错了。”
阿伟听得懵懵懂懂,还是一脸不可置信:“这么说倒是有点道理,可你明明触了他的霉头,他怎么还反过来请你吃饭了?”
“因为我还给他提了一些别的风水建议,我问他是不是店里生意不好,其实我们坐那儿老半天都没再来一个客人,这不明摆着吗?”
秀秀脸颊发红,两眼放光地问:“你还懂风水啊?大学里教的?”
“大学里哪能教这个啊,都是我在解放路天桥底下听人瞎掰的。风水学里还有两句话,叫‘法不空出、遇衰不润。’意思是别人替你指点风水,你是一定要给钱的,只有三种情况可以不用给钱,给了对方也不收:一是你阳寿将尽,二是你大祸临头,三是你再无好运,算了也白算,改了也白改。我给那老板指点完风水后刻意不提收钱的事,他还不乐意了,死乞白赖要请我这一顿。”
阿伟与秀秀面面相觑:“你们大学生也太厉害了。”
顾蛮生这会儿谦虚起来:“我也是听说广东这边风水文化氛围浓厚,看那饭店的布局还有摆件,明显老板是懂点皮毛的,所以想着试试吧,没想到对方还真信了。”
阿伟与秀秀仍啧啧称奇,朱旸倒挺镇定,夹了块玫瑰豉油鸡道:“一顿饭算什么厉害?顾蛮生的本事是能把你卖了,你还乐颠颠地给他数钱呢。”
一开始,秀秀是觉着这事儿有趣,捎带着觉得顾蛮生有趣,但一听朱旸这话,心里那点隐忧就被唤了起来。顾蛮生这个人,看似轻浮油滑,实则一身的本事与手段就藏在这样无规无矩的外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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