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远行在即,她是势必要陪顾秀同去的,本家这边不免要做些安排。况今日之事多半要归于她三年来长居帝京,幽涉人心浮动的缘故,是敲打安抚,总须一番手段。待叶渺从正厅回来不多时,那边就打发了人相询。来人是流云,她从手边拿了沓旧卷宗一并过去,见溶月斋中仍是灯火柔和,里面的摆设也几无变化。苏恰替她撩了帘子,便垂首候在外面。里间,顾秀正倚在榻上漱笔,见她进来,将案上文牍都推到一边,笑道,“说了要来又不来,家主再晚半刻钟,我就歇下不见客了。”
叶渺敛眉低头,在案上把那卷宗长长地用手抚平,再拿镇尺压住,“卫珂口风很紧,四年前招供指使顾樾亭毁坏端午祭典时并未提及内乱的一字半句。顾籍在启霞帝手上是死无对症,那起案子的证据细究起来是经不起考量的。此事下手利落,必是京中背后操控。”
顾秀道,“方家亦是空口无凭,两边都不能自证,何必理他。”
叶渺叹道,“他们就是为找个由头查你,你若有对策,我就不管了。”
顾秀嗯了一声,偏过头想了想,“出海的人手我已挑好,流云银浦就放在这里,只带苏恰和清溪去,明日午后便走。”
叶渺听她继续说了一二琐事,心中思索,顺手到案上端了茶喝。她素习简净,衣料也以利落合身为要,从不要宽袍大袖的繁缛,半截手腕常露在外头,忽而被顾秀一把捉住,“这是什么?”
那人的手心是隔着一层苎罗还能触碰到的柔软,叶渺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衣袖却已经被她撩了起来,袒露出一道浅浅的淡色伤痕。
顾秀问道,“你在江北跟卫华打架了?”
叶渺很快将手抽了回去,道,“往日里渡劫时落下的元神伤,再有一两个月也就好了。本家这边没多少事,这次我也和你一同去。”
顾秀应得爽快,想来是没有多心。出海的人手说是由她安排,其实也大半都是叶家子弟。叶渺思忖这些孩子对海上往来都不甚熟,便抽身去了一趟北行宫,将放了将近两个月假的风鹩拎了过来做船长。及至将将开船,公主殿下却又下了一道旨意,令方昕与她们随行。消息传来时她正在船长室,她还不怎样,风鹩先一步炸了锅,“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叶渺一手把她摁在椅子上,让传信来的安雀原样把旨意照说了一遍,原来方昕竟不是想要带人混编入船队之中,只是想同去瞻仰先夫人仙逝之地,为顾相分忧。
风鹩闻言却啧啧道,“没想到这个墙头草的方大人还有这分胆量,竟也是个人物。他若遣了旁人来,首相大人总有法子推拒了,又或是路上给他做掉。换了他自个儿,可就一时不好下手。”
她刚才把航路图和星图都摆了出来,主控台上密密一片,叶渺只是低头翻阅,并不接话,风鹩纳闷道,“你真的不管?我记得首相大人上船最早,八成眼下也得消息了。”要知这船队上的一切都是叶家操办,顾秀不便出面,叶渺想用点什么手段不让他同船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叶渺方问道,“她怎么说?”
安雀笑道,“流云姑娘过来说,方大人肯将性命押在我们手上也要走这一遭,料想只是怕我们从中作假罢了,姑且放他上去,请家主不必在意。”
叶渺道,“那就给他安排两间房,要清静一点的地界。”
安雀利落地领命走了,风鹩在旁目瞪口呆地看过全程,忍不住长叹一声,“叶帅,你是不是也押了什么把柄在首相大人手上?”
叶渺莫名道,“什么?”
风鹩道,“那为什么首相大人说什么,你都照办?”
叶渺只是一笑,并不理会她。风鹩道,“你真的不觉得你对顾秀太特殊了一点吗?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你们关系不一般好吗?我听说你还重新软禁了你们家那个前家主,这要给你惹多少非议?叶帅,就算顾秀新任内阁首相炙手可热,以你的身份,根本没有必要对一个寻常的盟友这样有求必应吧?”
而且已经不能说是有求必应了,她觉得只要顾秀一个眼神,叶帅就能什么事都给她办了。
叶渺倒是很冷静,“要是你有顾秀那么聪明我也能对你特殊一点。还有,顾秀不是我的盟友,她是……”
她忽然卡了一下,她实在不太能确定顾秀和她的关系应该怎么定位,知己、朋友、同盟,好像都不太合适,她们未曾表白过心意,恋人更说不上。叶渺沉默片刻,将手里的星图册收拢到一起,缓缓补上了那没说完的半句话:
“她是我要追随一生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