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抬头望了望密集的雨幕,紧锁眉头,盘算着要不还是等一会儿。
目光从铁灰色苍穹游离到了教学楼外一棵茂盛的梧桐树,顺着枝干一路向根部望过去,楚澜居高临下,台阶尽头,纪宵正站在那儿,手中擎着一把伞。
他好像等了很久,终于看到了楚澜,于是轻轻地笑了。
楚澜心头紧绷的一根弦到了极致,忍无可忍,焦躁与不安放到了最大他无法说服自己对纪宵冷言冷语,总是发不起脾气,不情不愿地接受纪宵的好,这样实在不是楚澜的风格,连他自己都看不起。
他尚沉浸在难以言喻的纠结中,纪宵却轻快地上了台阶:你家长呢?
放养了。楚澜无奈地说。
那我送你去打车?纪宵撑开伞,正好,刚才就在想要是遇到没带伞的同学可以送一程,你就出来了还好没提前交卷。
楚澜唔了一声,和他肩并肩地走向校门。
这会儿该走的考生也走得差不多了,教学楼里隐约传来没放完的广播,和监考老师的动静。而四下仿佛只剩他们俩,雨打在大黑伞的伞面,噼里啪啦,竟然也能惊天动地。
对了,楚澜突然问,之前我听辛恩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文科
嗯,我物理最好,其次是数学。
楚澜没有看他,平视前方,语气平淡:那你为什么后来选了文科?
那是很早的事了,楚澜对纪宵不算熟悉,甚至一无所知。他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拎出一个看似最不靠谱的猜测,妄图得到纪宵的确定。然而确定了又能怎样,好似也无法下定论,左不过从狠心断掉联系变成愧疚地断掉联系。
倘若最开始他们的相遇就不是意外,楚澜不知道还能不能果决地跟他说再见。
纪宵不知他想了什么,闻言只笑了一声,闷在喉咙里含糊地说:谁知道,脑子进水了呗,不然你想听什么理由?
楚澜什么都不敢问,还好说话间已经到了校门。
出租车很会招徕生意,楚澜逃避似的上了其中一辆,敷衍地朝纪宵挥挥手。车开出很远,楚澜掐着自己的手心,脑中一片空白,倒是前所未有。
盛夏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楚澜到家时,已经从倾盆状态转为了淅淅沥沥,他淋了点雨,刚到家,才发现樊繁也在。
他弯下腰换鞋,问她道:考得怎么样?
樊繁:就那样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没考好啊?没写完?
楚澜:不是,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樊繁担忧地说:儿子,你怎么了?我没欠你钱吧?
她平时嘴上占便宜的行为楚澜统统不能忍,今日破天荒地把出言不逊憋了回去,打了个手势让樊繁到房间,然后啪地锁了门。
楚澜直接在地板上坐下了,樊繁见他今天一切都很反常,不由得也跟着蹲下身,拎过一个抱枕:怎么了?真没考好?也没关系吧,你闭着眼考都比我分数高不然难道是因为监考老师长得太丑?阿澜,你倒是说句话。
他打量自己的房间,衣架上挂着件衬衫,还是当天纪宵叠好放进他箱子的。
就还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同学楚澜嗫嚅半晌,磨磨蹭蹭,总算把这些天来的心理活动抖落了,他并未像想象中那般出了口气似的轻松,反而愈发沉重,表情没落地补充,我要怎么跟他说我以后就不联系了。
樊繁白眼:所以这么久以来,你对他不拒绝、不接受、不承认楚澜,你这态度叫渣男知道吗?
楚澜对这个头衔全无异议:是太过分了,所以我才想现在赶紧断掉。
樊繁头一次发现他在不容让步的问题上如此有自知之明,先惊讶,然后慢慢地说:其实我总觉得你还是对他有好感的吧?
怎么可能!
樊繁拿了个石榴剥,一边小心地削一边说:不要反驳得这么快,用你的脑子想一想,随便换个别人对你好,哪怕这么久了,然后你不喜欢的话照样发卡,至于拉扯成这样吗?楚澜同学,你就是太古板了,以前跟我谈平权时候不是一套一套的吗,怎么落到自己身上就封建了哥,大清早就亡了,是男是女重要吗?
楚澜:
樊繁:话说回来他长得帅么?
楚澜:还还行
樊繁露出一种还说没好感的表情,似笑非笑。
楚澜险些被她套路进去,反应过来后怒不可遏,一指门口:你出去。
樊繁无所谓,把一半的石榴放进楚澜手中,蹦蹦跳跳地滚了。他坐在原处,吃着石榴,又酸又甜的汁液在口腔中爆开,倒很符合现在的心境。
我对纪宵会有好感吗?就算有,又能怎么样呢?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我不喜欢同性,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窗外的雷雨听了,银杏树叶被洗刷出干净的绿色,但雨后未必总会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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