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院子里何时种了木香花,瞧它几乎攀满了半堵院墙,少说也种下有两三年了。
李君屹其实并不喜欢木香花的味道,总觉得它虽素净,但香味太过馥郁,他更喜欢清冽一点的味道。但今日闻着这时隐时现的木香花味,却觉得这香味也有几分沁人心脾,并不怎么难闻了。
他指着那木香花,问院里洒扫的小厮:“这花是几时种下的?”
小厮答:“回郎君,是三年前种下的。”
李君屹又问:“谁种的?”
小厮却犯了难,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接过话来,柔声同李君屹说道:“君屹哥哥若不喜欢这花,叫人拔去就是了。我记得你更喜欢香气清冽的兰花,我瞧着太后院里有几盆上好的翡翠兰,改日我叫人搬来……”
“不用了,这木香花长得正旺,拔了可惜。”他虽喜欢兰花,但看着那木香花,莫名觉得心头平和安宁,委实没有嫌弃的意思。
他只是疑惑是谁种下的这花?
自他莫名受伤醒来之后,忘却了一段记忆,算及时间,是从嘉和去和亲之后到现在差不多三年的时间,这段时间的记忆全然消失了。眼下距离他受伤已经过去好几天,他也丝毫没有想起来的迹象。
他问过嘉和,也问过父亲母亲,他们惊讶过后,先是让太医又给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他真的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之后,便将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简单告诉了他。
嘉和说,她自去襄国和亲,与他一别三年,这三年她过得很不好,如今初初归来,听闻他受伤的事情,便立即从宫里赶过来了。
父亲说,他三年前因为赌气没有接受荫补做官,但是后来通过科举考得前三甲,现在在太常寺任职,陛下有意提拔他做太常寺少卿。
母亲说,这三年她曾自作主张给他张罗了一桩亲事,但是他不喜欢那个姑娘,两人前些日子已经和离了,叫他不要再去打扰那个姑娘。
方才他问那个小厮,院里的木香花是谁种的,小厮没有回答,他并没再追问,但也能猜到,许是那位他曾娶过的妻子种下的。
虽然对那位他已经忘却的妻子有过一瞬的好奇,但既然他们二人已经和离,李君屹便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望对方余生安好,另嫁高门。
嘉和看到李君屹一直望着那木香花出神,心中拂过一丝不悦,但这份不悦终也抵不过她与他重逢的欢喜。
尤其是在得知他竟然失去了这三年的记忆,也将那位他曾娶过的妻子忘得干干净净,让嘉和觉得这是上天给予他们的恩赐,是要让他们抛却过往,有情人终成眷属。
初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是熨帖舒服,嘉和陪着李君屹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见李君屹忽然拢起眉峰,似有不适,担心他身体受不住,便要将他扶回房中躺着。
李君屹此时确实隐隐有些头疼,不晓得是伤口疼还是旁的原因。只是这几日久在房中卧榻,今日难得出来,一时不想再回屋中,便叫人搬了藤椅过来,他想在木香花旁小憩一会儿。
下人去搬藤椅的功夫,嘉和站了起来,要去屋中给他取件衣服,免得他受凉。
李君屹看着她一如往常的温柔体贴,头上的不适感亦被冲淡了几分,温声道:“那便劳烦你了。”
“君屹哥哥跟我还这般见外做什么?”嘉和宛然一笑,转身翩然往屋中走去。
她今天穿了一袭黛蓝色的月华锦衫,清丽秀雅,是她平日里惯爱穿的颜色。
裙裾在眸中微微晃动,倏地叫他头中骤然锐疼,李君屹下意识的扶住额头,那疼痛感又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人将藤椅搬了过来,扶着他小心翼翼的侧躺下,以免触碰到他头上的伤口。
不一会儿,嘉和也抱着一件衣服从屋中走了出来。
她方才进了他的寝室,在柜子中想找一件厚一点的衣服。
她一眼就瞧上了一件黛蓝色的披风,和她今日穿的衣裙有着几乎一样的颜色。
她向来偏爱这种颜色,于是便将这披风取了下来,等到盖在李君屹身上的时候,才发现短了一些。
“我再去换一件。”嘉和说。
李君屹拉住她的手腕:“不必,这件就很好。”
手中的皓腕纤细得不盈一握,掌心一片温柔细腻的触感。
“你瘦了很多。”李君屹说,言语透着心疼。
久违的接触让嘉和脸颊微红,却又在听他说自己瘦了许多的时候勾起自己在襄国时的酸楚:“君屹哥哥,我在襄国的生活每天都充满着惊恐与不安,那里不是我的家,我在那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该向谁说。幸而我只在那里待了三年,若是再拖几年,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下去……”
她说着说着,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不哭,你现在回家了,这里有你的亲人,有你的朋友,还有我。”李君屹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嘉和顺势俯下了身子,李君屹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哄道,“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嘉和哭花了妆容,也不想他看到自己不好看的样子:“对不起君屹哥哥,我一想起在襄国的事情,便总是想哭。我去洗洗脸,待会儿再回来陪你。”
“这几日你也累着了,不用一直陪着我,你去我母亲的院里休息一会儿吧。”
嘉和眼底噙着泪水,与他嗔道:“我不,我就想时时陪着你。”
李君屹眸中宠溺:“那便依你。”
嘉和公主这才破涕为笑,起身离开,带着身边的婢女回屋重新梳妆。
李君屹望着她消失在院口的纤弱的黛蓝色的背影,脑中似乎划过了什么,但是又捕捉不住。
他悠悠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团浓浓的白雾,细细绵绵下着小雨,他置身其中,迷惘而茫然,心里也空空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渐渐的,浓雾散去一些,他看到远方有一个清丽的人儿正向他走来。
她身上披着一件黛蓝色的披风,面容在雾气中看不清楚,像是嘉和,又不像是嘉和。
他心头涌上一股冲动,他似乎很想过去抱抱他,但是身体却沉重地叫他挪不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