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月愕然,没料到秦诺如此不照常理行事。在嘉月的念头里,总还是要让秦诺先开口为好,她也好把那早备好的一篇子话说出来。
谁知秦诺竟这样沉得住气,甚至连问也不问上一句,直接就要把人打发了事。
嘉月心中不忿,可也不敢再耽搁,只好道:“长公主殿下玉叶金枝,是无比尊贵的人物,奴婢知您心善念仁,可您这样的身份,咱们又是人在异乡,您怎可随意便将来路不明之人带在身边。恕奴婢多嘴逾矩,当日太后差奴婢来侍候殿下,特意叮嘱奴婢说殿下年岁尚轻,不知世务,是以教奴婢在殿下身边多加提点,免得殿下为人蒙蔽,教人所欺,太后娘娘的这一片慈母之心,想必殿下定能了解。”
嘉月仔细看着秦诺的表情,不愿错过一分一毫探查她心思的机会,可看了半日,也没瞧出个究竟来。
这话说完,秦诺口中的茶都有些咽不下去。这一声慈母之心把她膈应得够呛,生生将她仅存的几分睡意一并轰散了开来。
“嗯,了解了,你继续。”秦诺双眼放空地靠在椅背上,也不知是听着还是没听着。
嘉月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想出言斥责,好歹险险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她虽可仗着太后的势,却不能时时地拿出来唬人,把人惹急了,她头一个不落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嘉月只能哽着气,把话一气儿说完:“殿下一片善心,救人于危难,但此女身份不明,态度傲慢,为殿下所救却久久不来谢恩,实在是无礼已极。且她终日遮面掩脸,阴郁怪异,说不得就存了什么坏心,殿下念她伤重,差人照料,不加防备,万一哪日她起心相害,殿下只怕躲也躲不及。今日咱们初初安顿下来,奴婢只担心这外人有诈,是以特意前去查看问话,谁知此女分明不是哑巴,却一句话也不肯答,连个礼都不愿行,奴婢要仔细看看她的脸,教人打听她的身份来路,她就与奴婢动起了手,您瞧瞧……”
嘉月挽起袖口,露出臂上磕碰的伤处:“果然奴婢所猜不错,这小贱……这女子是会武的,若非奴婢今夜试探,咱们都不知道这一茬儿,来日她忽然发难,殿下就危险了!”
秦诺很给面子地看了看嘉月的伤处:“一会儿教医女给姑姑瞧瞧。”至于那女子居然会武的事,秦诺也是头一次知晓。
“那来路不明的女子,殿下要如何处置?”嘉月咄咄逼人,想顺势教秦诺依着她的意思办事,是以一丝也不肯放松。
秦诺笑笑,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径自倒了杯热茶暖手,晾了嘉月半日,才道:“本宫自有打算,姑姑去吧。”
“殿下……”
秦诺笑吟吟看向嘉月:“姑姑晓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
嘉月心头一跳,一时之间竟不敢与之对视。
“姑姑在母后处侍奉时,也是如此尽心尽力,片时也不肯耽搁吗?”
嘉月话在嘴边,却几次不敢言。她夜半前来,确有逼迫闹事之嫌。她此来虽有缘故,可这举动,已算是欺主了。
嘉月本以为公主会问罪,岂知她话头一转,竟不再接着迫问,仿佛方才一语,不过随心而言。
“本宫知姑姑一片忠心,也知母后一片慈心,只是如今既离城都,前路未卜,本宫也不能事事都要母后帮着拿主意,姑姑放心,本宫必会记得姑姑的教导,不会放松警惕,给心怀叵测之人可乘之机。”
这话说的就有些意思了,嘉月一口气还未松下,蓦地抬眸对上秦诺的眼,对视的一瞬,她觉到一股凉意从脚底爬上脊背,让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不一样了。嘉月低眉敛目,不敢直视。
本以为这长公主不过是个柔花嫩柳一般的人物,来个下马威,再使计骗哄便能将其完全制住,所以她才择了安顿好的第一个晚上发难,为的就是让这个看似柔弱的公主在这头一件事上便屈服于她,对她生出敬惧之心。
只要这次公主为着这件小事让步屈服,将那来路不明的女子赶出府去,那今后自己就能挺直腰杆子,在这公主府说一不二。渐渐地,说不得就能借着太后的威势和自己的手段将这小公主完全拿捏在手心,如此,也算不负太后的嘱托。可谁知自己准备了良久,到了这里,却一招都使不出来,反倒是她自己生了惧意。
在宫中时,她与秦诺并不熟识,甚至连话也没说过几句,嘉月对秦诺唯一的印象便是此人貌美柔弱,心思单纯。她接了太后的差事来监视探查这位长公主,本以为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差事,却在第一次发难时就被按了回去。
嘉月不禁想,难道过往宫中之人对这位长公主的印象和猜测都是错的吗?若秦诺非是个柔弱可欺之人,那她的心思就太深了。
“那女子本宫自有安排,就不烦劳姑姑为其担忧了。既然姑姑觉得此女危险,那便不要再凑上前去,这次姑姑只是伤了手臂,下一回万一伤了其他地方该怎么办才好?姑姑是母后的亲信人,到时本宫只怕无法向母后交代。”
此言一出,嘉月登时出了满身冷汗,也意识到自己今夜此举究竟有多鲁莽愚蠢。
她太低看秦诺了,只以为她不过是东宫宫人出身,凭着与帝后共患难的情谊,才在朝廷与虞家有意结亲时侥幸得了长公主的尊位,是以她虽口称长公主,心中却一直不以为意,只把她当成一枚棋子,觉得有朝一日,此人不是在荷州丧命便是成为弃子,到了那时,什么长公主的名位,还不是浮云落花,无所依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