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指着星月,对张美人笑道:“这丫头就是一套一套的,难怪哄的皇帝都心花怒放。”
张美人抿唇一笑,抬眼打量了星月又默默低下头。
原来陛下如今喜欢这样的姑娘,如春花般烂漫恣意,从她身上见不到一丝怯懦,写尽意气风发。
陛下当年失意时,他要他身边所有人陪着他苦痛淋漓,若谁露出个笑脸让他看见,都是要死的罪过。
那些年的潜邸,不是人间,是炼狱啊,贤妃进府是最晚,不过一年就生下了大公主,同年陛下就登上大位,从此江山易主,天地一新。
而今陛下成了帝王之尊,他便宠起那些活泼的,任性的女子,连女人们的脾气也能纵容许多了。
张美人想,或许她们是错了时候,她们看着陛下一步一步蹚出一条血路来,甚至亲眼看见过宫变之时陛下站在亲兄弟的身后,毫无预兆的捅下一刀,于是九王倒下去了,陛下站起来了。
帝王之路,注定是无边无际的孤独,从潜邸跟出来的人,没有几个得宠的,她们见过他最落魄的时候,见过他最疯魔的时候,所以注定,要成为那座旧王府一般的人,被冷落在陛下过去那段不堪的岁月里。
旧人留在旧时,新朝亦有新人。
说了会话,太后吩咐人添些茶水点心来,宫女端上两碟糕饼,红的是玫瑰酥,白的是牛乳糕,玫瑰酥是酸甜口,做成花瓣状,用熬好的玫瑰樱桃酱做馅料,牛乳糕虽是传统做法,不过添加了蜂蜜,更香甜些。
寿极殿用的自然都是好东西,这牛乳糕里加的蜂蜜还是淮南上贡的栀子蜜,蒸过之后仍旧清香有余。
星月就着茶吃了一块玫瑰酥,阿珠递上帕子给她擦嘴,汪植站在一旁,作势要接过用完的帕子。
太后喝着茶,隐约瞥了几眼,而后轻启声:“哀家瞧许昭仪身边的内侍,生的一副好面貌,倒有些眼熟呢。”
太后身旁的姑姑笑起来:“昭仪娘娘眼睛最刁钻,她自己长的好,便把满殿里都放上俊俏人,像奴婢们这般长得丑的人,怕是连长信殿的大门都进不去。”
星月笑道:“这是哪的话,姑姑要来,我欢喜都来不及呢。”
而后望了汪植一眼,淡声道:“他原是御膳房的人,与后宫离得远呢,太后大约是记错了吧?”
太后笑了笑:“兴许吧。”
一手撇了撇茶叶子,又道:“能从御膳房出来跟了你,也是他的造化。”
从寿极殿出来后,星月问起汪植:“从前你与太后见过吗?”
汪植躬身一笑:“奴才这条命,还是太后救下来的。”
星月瞧了他一眼:“本宫记得你我是同岁,你是先帝末年入宫的吧?”
汪植回道:“是,十六岁入宫,正赶上新旧交接之年。”
星月问:“你最早不是御膳房的吗?”
汪植道:“奴才入宫那一年,最起先是在先帝的御前茶房办差,跟着侍茶的老太监学规矩,那一年宫里在传立太子之事,前朝后宫乱成一锅粥,那时先帝爷极属意三王爷,称他是国之栋梁,可堪社稷,三王出自诚妃娘娘,诚妃又是先皇后的嫡亲妹妹,背靠母族,在宫里极有地位。”
“当时朝廷里太子之争屡屡提起,诸位王爷拉帮结派,手足相残,先帝常常半夜都在哀思叹气,曾有传言,说先帝留了遗诏传位三王,那时陛下和九王也是大热的人选,先帝为了巩固三王之位,将所有皇子全都分封赶去了偏远地州,并曾下旨意,令太后和九王之母仪妃陪葬皇陵,不过太后和仪妃不从,愤然抗旨,后来不知怎么的,诚妃与一个假太监何扇的苟且丑事就被揭了出来,内监司去查,才发现这诚妃原来多年在后宫蓄养假太监与自己偷欢,每逢内监验身时便与自己在内监司的心腹里应外合,瞒天过海,这便是先帝末年的“宦官案”。”
“而后先帝震怒,下旨赐死诚妃,内监司,内廷府牵连打杀了一帮人,未久后先帝便骤然暴毙,宰执拿出遗诏,称先帝传位三王,可仪妃也拿出遗诏,称先帝赐死三王,这又是后来的“遗诏案”,此时太后也言之凿凿证明赐死遗诏乃是先帝亲笔所写,盖因诚妃秽乱宫闱,先帝憎恶至极,疑三王血统,要诛杀他,三王在朝野议论中不堪受辱,自尽身亡,紧跟着就是诸王进京,内宫大乱。”
汪植边走边说,脚步也轻缓下来:“奴才当时记得真真儿的,十几个王爷进京,最后杀的就剩零星几个了,仪妃自戕,留遗言求太后保九王一条命,可惜太后还是没保住,今上也是个狠角色,自己要登大位,怎么能留一丝隐患呢?”
“后来活下来的只有六王和十三王,一个生母是异域女子,一个腿脚不便,永无继位之可能,陛下登基后,奴才被梁少监挑中,成了他的徒弟,宫乱那会子奴才险些连命都保不住,亏的有个唤作玉兰的宫女姐姐一直照顾我,后来玉兰被一个叫何忠的太监凌/辱,她悲愤难当投水自尽,奴才那时年轻气盛啊,一状把那个何忠告到内监司,还满心欢喜的等着给玉兰报仇雪恨。”
星月听他诉起前朝往事,仿佛从那只言片语中,能看见她未知的北周岁历。
她记得北周宫变时,星河正被赐婚给太子,那时也是她们许家的风雨前夕。
在遇到皇帝之前,他们各自,也都在水深火热里挣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