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来听闻魔族狡猾多端,认定了猎物就不会轻易罢休,非要将其拆吃入腹不可,纵使落入万劫不复、粉身碎骨的境地,也觉得心甘情愿。”她转而从祝寻鱼怀中取回了那件湿漉漉的外袍,催动真气烘干了,却也没有穿上,只是搭在臂弯中,捋平衣角站了起来。
“我没料到竟然会有魔族盯上我。”韩雪绍说道,“你若是跟着我,恐怕也会有危险。”
“师尊真体贴。”祝寻鱼也站了起来,他在墙角蹲久了,猛地站起来,腿还有些软,韩雪绍还以为他要歪歪斜斜地往自己身上倒,没想到他只是用手扶了扶墙壁,站稳后,笑盈盈地说道,“不过,我愿意守在师尊身边,以此眼替师尊明辨正邪。师尊会不会嫌弃我?”
他脑后的蝎子辫在墙壁上蹭了几下,有些散了,垂下几缕,盘桓在他的肩头。
“还有啊,师尊。”他眯着眼睛,眼底的紫色愈发显眼,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颜色,这样直勾勾地望着韩雪绍,让她有种踏入迷雾的错觉,“师尊也不必太担心,魔族的领地意识可是很强的,你如今已经被一个魔族盯上,若有其他魔族妄图来犯,定会被他碾碎成灰。”
祝寻鱼这番宽慰,倒不如不说,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韩雪绍还是勉强应了。
之后,韩雪绍又教了祝寻鱼几遍招数,他会是会,却苦于体内没多少真气,怎么也无法自行进行隐匿,非要引来韩雪绍的真气才行,几番往复,韩雪绍也明白他无法做到了。
“气修的招数,对你来说实在太过难学。”她双手抱胸,总结道,“与其固执地要学会气修的招数,你倒不如另辟蹊径,去学一些不需要真气的招数,用以自保,也绰绰有余。”
祝寻鱼走着神,却还是将韩雪绍的话听了个大概,便搭腔道:“师尊有什么建议吗?”
“比如,你可以向剑修习得一些剑法。”韩雪绍说道,“除了叔父之外,我在这穷迢城里也没有熟悉的剑修,他近日较为繁忙,兴许再过几日能闲下来,到那时候,我再拜托他教你一招半式。你是个体修,别的修士应该不会料到你会用剑,倒是个出其不意的奇招。”
这段话在祝寻鱼的脑中翻腾了几下,恹恹地沉下去,又浮起来一行字——
她口中的叔父是锦华尊者,修真界的剑修第一人。
同时,也是几十年前,一剑将整座川渊斩断,令它下沉至幽暗潮湿的地底之人。
天上诸仙都去镇守魔界了,唯独身处凡间的锦华尊者没去,他只是沉下视线,让阴翳浸没眼帘,抬手将那方诏令碾碎,起身走出了洞府,踏过回廊,风声将袖袍吹得猎猎作响……然后他站在清延宫的宫门之前,拂袖撬动门庭的苍山负雪双剑,各自斩出了两剑。
一剑斩往天界,惊得那等候的仙使奔逃,这一剑是威慑,所以未曾伤及无辜。
一剑斩往魔界,将魔界边缘的川渊斩断,这一剑是妥协,所以障碍至此荡平。
然后,诸仙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那剑威之中布下如此复杂的阵法,成功封印魔界。
倒也不是说除了锦华尊者之外的神仙都不行,只是大多神仙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压根不想以身饲阵,还有一些甚至去勾结了魔族,事态之混乱,并非一言两语能够形容的。
锦华尊者斩出的这一剑,算是表明了他的态度,也是压垮魔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韩雪绍说要让那位锦华尊者来教祝寻鱼一招半式,他听后,心情变得很复杂。
正常人这时候早就欢喜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但又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话语在喉咙中酝酿了几遍,牵起僵硬的嘴角,干巴巴地笑着,说道:“真的可以吗?师尊,锦华尊者平日如此忙碌,却要来教我,是不是太麻烦他了?”
“他对后辈向来多有悉心提携。”韩雪绍道,“碧螺畔的常青,嵩山的观岸,韩家的无数子弟,包括我,都经他指点过一二,倘若你态度谦逊,有可教之处,他必会不吝相助。”
祝寻鱼听着她的语气虽然平淡,却有着藏不住的仰慕,只觉得心口子在滴血。
他心中狂喊着“不要啊”,面上却是十分欣喜,眼睛亮亮的,说道:“修真界的修士,恐怕没有哪个不崇拜锦华尊者的,我早就想见一见他了……倘若他真能屈尊纡贵,教我一招半式,那就再好不过了。唔,师尊,我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你能不能掐我一下?”
韩雪绍见祝寻鱼如此高兴,不由得也有些触动,轻轻笑了一下,真去掐了他的脸。
她手上也没怎么用力,在那软肉上轻掐,祝寻鱼含混地呜咽两声,她就松了手。
“两日后,他会在穷迢城的城门之上试剑。”韩雪绍说道,“你届时可以和我同去。”
祝寻鱼立刻就想回绝,“去不成去不成”这句话都快到嘴边了,却又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他忽地沉默下去,凝视了韩雪绍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师尊,我在赌石场的时候,第一眼就相中你了,非你不可,此情天地明鉴,所以我愿意和你一同去看尊者的试剑。”
他说得好像什么生离死别似的,韩雪绍听了,只觉得好笑,“别说得那么夸张。”
真当应下来之后,那种烦躁的、近乎畏惧的情绪如潮水般顷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源于骨子里的一种疯狂,将祝寻鱼的血液灼烧得沸腾,他掌心中那点残余的冰块彻底融化殆尽,只剩下一点零星的水渍,逐渐被他升高的温度所蒸发,从他指缝中溜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