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地暗的惨痛与失神接二连三袭击着她,她几乎要晕过去,可就像一根针扎在脑海里,让她睡不着、醒不了。
她艰难地握着床边木栏,急促地喘息,不能死,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孩子也不能死。
无数个死字从脑海里沉沉地扑了上来,瞬间淹没了她。
大堂里的喇嘛们仍然念着长长经卷,木鱼的声音咚咚响,女人惨叫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寝殿。
不知过了多久,侍女们带着毛巾与水盆次第走出,婴儿嘹亮的哭声从床上响起,女人昏昏沉沉躺在地上,耳边依稀有稳婆的声音,“恭喜娘娘,是个男孩……”
她躺在床上,心里却渐渐冰寒起来。
大王,大王……她喃喃地想,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孩子。
是个皱巴巴的男孩子,不知长大了会不会像他的父亲。那盏被大萨满留下的油灯,为什么在这一天停下了脚步?
心里一会儿是大婚时白色的花,一会儿是夕阳下策马朝自己奔来的男人。
大婚的油灯下,那个叫做萧秉常的男人握住她的手,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她应该告诉丈夫,自己叫做额多汉吉。将额多部落的名字告诉大王,让父辈的姓氏告诉大王。
可看着灯光下男人的那双眼睛,她鬼使神差地说,“低眉,妾身叫做……苏低眉。”
那是阿娘留给她的名字。阿娘和祖父的商队行走在边关,被父亲的骑兵抢夺砍杀,阿娘被抢进父亲的帐篷里,十个月后留下了自己。
在她有限的记忆里,阿娘从来没有笑过,直到六岁那年,父亲赐予自己公主的封号,阿娘才抓着自己的手,在沙地里留下了三个字。
“你阿祖姓苏,你也姓苏,名字……就叫低眉吧。”
很多年以后,她一直以为,低眉敛目的温顺是一个汉家女子最为珍贵的品质,直到阿娘跳下天葬石台的那一天,她翻开经卷,才读到了“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阿娘一直到死都没有原谅爹爹,阿娘恨死了爹爹,哪怕是唯一的女儿,阿娘也在劝她,“要慈悲,不要像他们一样,你要慈悲,不要杀人,你要慈悲……”
那一夜,她摔碎了帐篷里所有的灯和碗。
可大婚里看着丈夫那张年轻脸庞,她却仍然怀念起娘亲柔如春枝的柔顺。鬼使神差地,她说,我叫苏低眉。
丈夫轻柔地握着她的手掌,微笑说道:“阿眉,草原女儿虽多英武,可世间女子艰难尤甚。你既然嫁给我,从此无须低眉。”
“低眉何如展眉,你随我姓萧,倒不如叫做……萧展眉吧。”
“别怕,”大婚下的灯光下,男人对他说,“别怕”。
从此,她再也没有害怕过。
女人定定地坐了起来,在稳婆和医师的惊呼里,她猛地推开所有侍女的手,力气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