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街角最右边的巷子里,叶三犹豫了一下,拢在口袋里的手慢慢捏紧。他的手心里躺着八个大铜板,是巷子里相师算一卦的价格。
街边的屋子都很矮,大部分的墙都是泥糊的,上面还嵌着茅草和石块。冬天的风一吹,硬邦邦,带着一股泥土的味道。
天边的云也很矮,就像堆积在屋子顶上一样,而且灰蒙蒙的,看起来马上又要来一场大雨。
这时候应该赶紧回家,虽然他的小破屋子也会漏雨。他这么想,脚却不由自主往巷子里跨去。
叶三就叫叶三,爹娘死得很早,好像是生下他不久,上游连着大湖的河就决堤,淹死了很多人。他自小无依无靠,吃百家饭长大。在酒铺里端过盘子,也在粮仓里干过苦力,上山砍过柴,也下河捞过鱼。
好在他虽然年少,总归有一点力气,饿是饿不死的,习惯了这种生活以后,有时候还会躺在床上做梦。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叶三只有一个泥糊的房子,每次一刮大风,茅草堆成的房顶就会被整个掀翻。于是做完梦以后,免不得再爬起来糊屋顶。
梦是各种各样的,有高中皇榜做状元,也有一剑纵横三万里。叶三捏着手里好不容易攒的八个铜板,准备去问一问,到底哪条路更靠谱一点。
巷子里算命的人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麻衣,坐在两块砖头上,看起来更像是个乞丐。眼看叶三往面前走,瘦骨伶仃的相师咳了一声,猛然挺直了背。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位小相公,来算一卦,卜凶问吉的。”
叶三心中一动,脚下却并不停顿,冲他摇摇手,似乎只是路过。
麻衣相师眼看他要走过去,忙提高了嗓门,道:“今儿个赶早开张,我可四文钱替你算上一卦。”叶三脚一顿,还没回过神来,已被相师扯着衣服坐到地上。
一个穿补丁麻衣,一个穿破旧短袄,两个人不知谁比谁更穷。叶三才刚坐稳,这才听到相师补了一句,“若是上上签,可得再补四文钱。”
叶三正要说话,却见相师忙不迭拿起签筒摇了起来,一支竹签噼啪掉在地上,沾了很多泥水。
叶三伸手要去拿,却被相师一把抢了先,“小相公,让贫道替你解签。”话音未落,脸上纠结一团,不要说上上签,是连下下签都不如,竹签上赫然写着,身寒骨冷苦伶仃几个大字。
相师脸上一阵白一阵青,踌躇了片刻,又道:“今日赶早,可再替你测一卦。”说着,又噼里啪啦摇起签筒来。
第二枝竹签上写了一长串字:披麻无情,一亲当倾,又是穷困又是孤。
冬天的风吹着屋檐上的积水,凉飕飕的箭风从石头巷子里射来,麻衣相师有些尴尬地擦了擦脸,咕哝道:“这鬼天气……还挺冷。”
叶三沉默地坐在地上,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相师竹签放在地上,正襟危坐,道:“虽不是上上签,倒也颇有玄机。俗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需有,贫道今日送你一场机缘……”他身子慢慢前倾,低声道:“只需四文。”
叶三叹了口气,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鬼机缘。”说完,数了四个铜板放在地上,起身就要走。
相师慌忙扯住他的袖子,道:“南边!贫道算了,今日南边有你一场大机缘,你只管往南边走。”
叶三摇了摇头,他并不是信不过这位相师,相反,这算命的来石桥村三两个月,就已经显露出非同一般的玄能。测祸福、算机缘,算得上一等一的好手。就连王财主家找不到的那罐铜板,也是他算出来在后院老槐树下的。
只是今日两个签,像兜头一盆凉水。叶三搓了搓快被冻僵的双手,径直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