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诚随了自己回到北平,原本杜洛城是回来处理日本人逼着杜翰林去府里当官的事,却没想着,雪之诚几句话就让那些日本人对他杜家退避三舍。
瞧雪之诚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杜洛城还真没想到他有那本事,可越想越不对劲,直到雪之诚和他承认道:
「我的本名是九条禾马,我是九条家的儿子。」
在酒家的包厢内,他亲耳听见雪之诚对他说的。
「??你?」杜洛城自己都不敢相信,拿着酒杯的手一晃,撒了大半。
「一直瞒着你,我很抱歉。」雪之诚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眼神直盯着桌面,看上去心虚得慌。「我从小就在国外,九条家对我不闻不问,但现在要打仗了,才把我叫回国内??」
看着雪之诚赶忙和他道歉那利索的样子,他一时间也无法做出答覆,只得开口道:
「我也有事儿要和你说。」他拿起所剩不多的酒杯一饮而尽,思索了一会儿。「我有个??不,我有过喜欢的人。」
话一出,雪之诚就瞪大了双眼,好似他本以为杜洛城不会为情动容,于是开始在脑中描绘出他所想的样子。「她一定是个有才华的漂亮女子。」
杜洛城轻笑了下,「差远了。他呀,兜里总揣着把枪,看谁不顺眼就想着崩谁脑袋。他也喜欢二话不说就把人五花大绑,就只是说想见见我。」说着,他又想起了和曹贵修的种种,不禁苦涩藉着酒劲涌上心头。
「啊?那她绝对不是个寻常女子。」雪之诚愣住了,有些不解地挠挠头顶。
「确实不是,他是个男人。」杜洛城推推眼镜,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在外边儿打仗,打日本人,可我却在这儿和一个日本人喝酒。」
「每次吧,我都在想,合着他要是知道了,可不得把我绑回他的军营。」杜洛城说着,又满上了酒杯。「现如今,更知道我与九条家的儿子做朋友,估计给我安一个叛国的罪名,就把我丢牢里了。」
雪之诚自知杜洛城这是在责备他,又低下了头。「杜,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瞒你。我喜欢听戏、喜欢中国的戏曲,只有你愿意和我聊戏,还带我去听商老闆的戏,我真的??」
杜洛城沉吟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他是能理解的,因为他也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狠下心扭头离开。只有他愿意和雪之诚聊戏,那是心里的孤寂作祟,他渴望和人说说话,奈何京城之大,他却没几个能说上话的人。
其中一个现在远在东北。
杜洛城深吸一口气,忍着内心巨大的矛盾与不安,缓缓道:「这事儿不怪你。」
他说出这句话时,他感觉到了背叛。但不是谁背叛了他,而是他背叛了什么。
他感觉肩上被压着沉重的、名为愧疚的石头,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感觉浑身被贴上了「叛国」的标籤。
本和日本人交好就十分敏感,但是与九条家的人做朋友,他却是背叛了国家,同时,背叛了那人。
但事与愿违,即便心中如此愧疚,他嘴上仍说着:「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你就继续当你的雪之诚,不是九条禾马。」
雪之诚听到时,眼里的惊喜与喜悦藏都藏不住,他赶忙从椅子起身,隔着大半个圆桌握住了杜洛城的手,眼眶含泪地说道:「谢谢、谢谢??」
杜洛城也回以他一个笑容,但他的脑内却隐隐传出些字句,他仔细琢磨,悟出了那时自己真实的想法──
对不起。
他自己也愣了,对不起?为何对不起?和谁对不起?
垂眸看着与雪之诚交叠的手,他感受到了一层不知来自谁的细汗,黏糊糊的,教他无论皮肤还是心里都难受。
他放开雪之诚的手,不着痕跡地在桌巾上擦了擦,脸上依然保持笑容。
他以为他有能力为雪之诚隐瞒,却没曾想舆论烧得比年节时的香头还旺,直到他与雪之诚在上海和商戏蕊吃饭、唱日本戏的照片传回了北平,这野火很快地就烧到了水云楼。
他坐在王府戏楼后台的椅子上,眼前是一脸不悦地商戏蕊和程凤台。
估摸着他俩知道了这事,杜洛城却决定假装浑然不知,「蕊哥儿,你找我什么事啊?」
商戏蕊没有说话,站在程凤台身后就是双手抱胸,还是程凤台先说得话:「我问你,知不知道雪之诚就是九条禾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