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振袖上前扣门。
手心里,实则沁着一层细密汗水。
他怕宣明珠也给他吃一记闭门羹。
好在门房开门后看了他几眼,犹豫一番,还是将人放进去了。
梅鹤庭明知自己是借了宝鸦的面子,无耻的侥幸,侥幸的无耻,眼下都顾不得。行至中庭,看见下人们抱着成捆的枯梅断枝,从后园那边出来。
梅鹤庭步履一顿。
又有几个庖人走过来,手中掐着丹顶白鹤的细颈,折翅的折翅,薅毛的薅毛,神色间充斥拭刀而立的踌躇满志。
他声音喑哑:“这是做什么?”
仆人们面面相觑。如今他们对待这位爷,以主上之礼肯定不对了,可对方有官身,等闲视之也不妥当。未几,一个小厮躬身而出,低头隐晦道:
“殿下命仆等清理了梅园,晚上……焚梅煮鹤吃。”*
梅鹤庭怔忪半晌,眼眸苍青,径往鸣皋苑去。
这回不似之前有重重拦阻,他轻易便来到昨夜立了一宿的廊子下。
方欲挑帘,便听里头响起一道再耳熟不过的语声。
“浃年。俱倾环气怨,共歇浃年心。*嗯,是个有来历的名字,也读过书不曾?”
回应宣明珠的,是一道婉转低徊的男子声音,清柔得几乎滴出水来:
“回殿下,小人祖上曾出过举人,家里从前也有个藏书阁儿,小人总角时候常去翻闲书看。后来族中没落,整座宅院都易作别姓了。”
“可叹,你这孩子倒真惹人怜……嗳,轻些。”
碧蚕丝缠就的绿竹篾帘底下,梅鹤庭眸色森黑沉冷,两只袖管止不住的筛糠。
才过一个昼夜而已,天地山河皆变了颜色。
第23章.谁一更【红包】
屋里一递一声说着话,梅鹤庭在门外,指尖狠压住竹篾的边锋,划出一道血口,惘无知觉。
只听宣明珠和声煦语道:“当日在翠微宫,你因我的缘故挨了打,心里是怨成玉多些,还是怨我多些?”
男子不假思索,开口便是一唱三叹的入骨柔酥:
“浃年卑贱之躯,唯有一颗真心,只盼主上雷霆雨露皆落在浃年身上,便是小人的福分了。”
雷霆同雨露皆落于一身,这样的话,真是经不住细琢磨。
宣明珠新奇地笑了一声,“论调/教人,我不及小六多矣……”
梅鹤庭再也听不下去,推开了竹帘入室,那落地罩的珠帘半卷半掩着,更惹人恼火。
梅鹤庭的气息愈发沉浊。
时下近端午,这样晴暖的风日,宣明珠只着一件薄纱桃雪花的襦裙,吹絮纶带松松坠挂腰肢,慵倚在窗下的壶门小榻。那道弱不胜衣的青衫背影,便跪在她身前,温驯如同猫儿,两只粉拳轻轻敲打着美人膝。
“放肆东西!”
制绣的具服袍摆袭卷凌风,急过处,几缕垂珠帘被扯落下来,水晶珠子劈里啪啦滚了满地。
梅鹤庭抬起一脚踢在那杀才胫骨上,将人踹翻了个。“凭你也配谈心!”
“他碰了你哪里?嗯?”
他俯身捉住宣明珠的双肩,脑中尽是那两只脏手在她裙裳上游弋的画面。
烧红的眼底,分不清是水汽还是火泽。
“怎可让这种人近身……”进府前想好的道歉与解释一霎儿都记不起来了,他用目光从上至下地检查她,语句颠倒无伦,“旁人怎可碰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宣明珠正安逸地享受着,冷不丁被他从美人榻上摇起来,心生恼意,漠然望着失去气度的男人。
上京的王公贵胄早年有互送脔宠的旧习,后.庭的公主们不甘落于人后,世上男儿能做的事,她们也有样学样,交换个把面首互相品鉴,原不是什么值当挂齿的事。
只不过成玉送了这人来,不用想就知是为了恶心她。
宣明珠偏不让小六称意,不生气也不打骂,且对着一张俊俏脸蛋儿养养眼,不算亏心买卖。
屋里屋外的人,当然是她故意撤走的。
只是没想到,梅鹤庭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跌在地上的张浃年吓傻了,这可还是当日在宫中,从容训诫六公主的梅驸马吗?
耳边突然炸响:“滚出去!”
目光森冷的男人几乎用了吼声。
张浃年颤了一颤,咬唇忍着裂骨般的疼,拖着含柔带怯的身段逃出屋去。
“劝卿家煞煞性儿罢。”
宣明珠从最初的诧意中回过神,抬指悠悠理鬓,凤目轻睨:“三伏天还没到,倒先动起了肝火。你是朝廷的股肱,未来的栋梁,眼界要宽,格局要大,没的传扬出去,说堂堂大理少卿和一个面首过不去,徒惹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