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的阴雨天王琪已经过了五年……或许六年,他不太清楚,他的记忆力一直都不太好,他不太能记得住从前,也好像从来没有活在现在。
恍惚已经成为了王琪的生活常态。
他是五年前被诊断出抑郁症的,那个时候他大三刚实习,莫名其妙的在一个深夜差点哭到昏厥,那场哭泣是眼睛里溢满了眼泪,眼眶拦不住它们,就这么任它们缓缓流淌出来。他以为哭累了之后可以慢慢睡去,可眼泪流尽之后睡意迟迟不到,红肿的眼睛在黑暗中难以睁开,他就这么闭着眼睛,清醒着大脑熬到了清晨,在第二天早晨迎着初升的太阳努力把眼睛睁开,干涩的疼痛提醒着他昨夜里发生的一切,他沉闷的坐起来,关掉耳旁响了很久很久的闹钟,心脏仿佛破了一个大洞。
王琪需要去上班,需要一份实习来让他顺利毕业。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浴室,简单的洗漱完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包裹在毛巾里搁在眼皮上,凉意透过湿润的毛巾到眼皮,那种肿胀和冰凉相互纠结的触感让他的头晕稍微好了一些。
那场哭泣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一年后,夜里哭泣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
王琪总是一个人,他的哭泣无人发觉,他隐藏的很好,白日,他虽然很少露出笑容,却平静。人们不会看出一个人平静的背后是不是隐藏着漫天的悲伤,人们只看到眼前看到的。
可惜眼泪流不尽浸入骨髓的悲伤和永恒下坠的恐慌,当第一次自残发生,第一次轻生的念头难以抑制时,他选择了去看医生。
一晃五年,他毕业了四年左右,他留在了大学所在的宣城,在离大学对角线的方向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着简单的数据员的工作,他租着离公司步行要走一个小时左右的房子,坐最早的那班车上班,又坐最晚的那班车回家。
走时城市将醒未醒,来时城市将睡未睡,仿佛所有的人都能够在这样恍惚的时间将他忘记,而他……也能拒绝和这个世界交流。
这样一大早,走出单元楼的时候王琪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五月底,阴雨和潮湿褪去,宣城慢慢进入炎热的夏季,太阳出来的时长逐渐增多,温暖的阳光洒满这片大地,植物获取光照而使生命变得有意义,动物因为光照而获取能量和温暖,然而这些却并没有让王琪的心情变好几分,虽然人类仰仗着太阳生存,但阳光对他而言仿佛没有意义。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所谓的快乐了。
就连看到这两个字,都下意识的感到恐慌。
不要问他清晨的城市都有什么,王琪从来不知道,周围的一切于他而言没有存在的意义,他不会因为今天早餐温热的豆浆而感到幸福,他甚至感受不到昨天的豆浆和今天豆浆是否有区别,也不会记得这两天吃的到底是不是豆浆。
他背着黑色的书包,带着黑色的鸭舌帽,站在公交站台的角落,双眼落在脚尖上,他耳朵里塞着耳机,为了避免被人打扰,他特地将耳机线露在外面,告诉别人,不要和我说话。尽管耳机里大多数时候是没有音乐的。
公交车如约而至,他跟在人群后走上去。
第一班车人很少,他径直走到车后面的最后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轻轻将头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今天车上的人和往常一样不能坐满,到了王琪该下的站台,王琪耳朵里听到了车内广播,他抬眼看了看门口站着等下车的乘客,低了低头,没有站起来。他又坐了几个站,等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他才慢慢下车,然后往回走,走到单位,走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从早到晚。
王琪的生活从来没有惊喜,从来没有变故,从来都很乏味。
而这些,是他这几年摸索出来的救命的乏味的规律。
他偶尔保持着看心理医生的习惯,但高昂的费用让他让这个频率越来越短,他在吃药,可也慢慢的停了,安眠药救不了他荒漠一样的睡眠,只会给他药物的瘾,抗抑郁药会让他越来越平静,却根本教不会他体会到别人口中的快乐,他想死亡,但所有‘想’里还留下一丝丝,一丝丝少得可怜的万一,他知道自己是个可怜又可怕的人,既希望有人拉他一把,又害怕有人靠近。
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内心已经一片荒芜,他也要在脸上风和日丽,努力配合着他们——这是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方法之一。
比如今天晚上的单位聚餐,他不得不去。
行政部的同事订好了餐厅订好了ktv,把消息传到了群里,大部分人表现出兴奋和期待,一部分特立独行的人推脱,拒绝,还有一部分人无可无不可。王琪学着那群无可无不可的人,平静的接受。
尽管吵闹的饭局,昏暗的ktv包厢都让他的内心烦躁至极,尽管每一刻每一刻他都想离开。但他开不了口,仿佛被推着走向饭局,走进包厢,在顺势留到最后才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离开。
而那时,天灰蒙蒙的,要亮了。
但无所谓,反正睡眠不会来找他,在家里的卧室清醒和在ktv里清醒,区别只在于耳边是不是喧闹。
他走到大街上,这才发现昨夜下雨了,街上湿漉漉的,雨不大,但需要伞。
王琪犹豫了很小一会,迈了脚,匆匆的往前走,他没注意周围的环境,只听见砰得一身,腰侧一痛,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倒在了湿润的地上,手杵在地上低洼处,整个袖子被雨水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