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她的亲友们定然能过很好的日子,她该教导岁岁,让他给大宁子民一个更好的世道,但即使他做到了,后世呢,万万世呢?天下安危寄托在皇帝一人的贤明或昏庸之上,天灾、人祸、战争、苦难……一切将重演不知几何。
她不该操这些闲心,可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觉得古往今来许多同他一样默默抗争的人,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以后……我们可以写些东西。”
“什么?”
祁遇缓缓道:“你说不知道做什么是有意义的,我觉得把想法写下来流传下去就会有意义。很多事都不是依靠自己就能想通的不是么?古往今来那么多书,有人读过,就能有思考、有行动,世道也会变好。”
月升日落,整日阴沉的天幕彻底暗了下去。周书禾有些累了,但还不想睡。
“可是我觉得它在变坏,”她茫然道,“炎黄二帝、尧舜禅让,过去王侯将相能者居之,后来生来便有贫富贵贱,又有阴阳尊卑,而今不知过了多少代,代代如此。”
祁遇的气息抚过耳侧,她有些痒,要很努力才能摈弃杂念,听清他的话。
“小禾,你有没有想过,在愚公移山之前,北山下的百姓分明活得好好的,后来要平山移石,不知过了多少代,代代负山石之重,愚公的子孙也不知这是在变坏还是在变好。”
他侧身面对着她,眉眼间带着清风般温和的笑意:“我不像愚公能留下子子孙孙无穷尽,但是监察院办案侦查的人都晓得,人畜行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痕迹,所以人这一生,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也定然不是虚妄。”
“一定会变好的。”
周书禾凝视着他的眼睛,心中突然又兴起一阵难耐的悸动。
“好啊,我相信你,”她凑过去,眼睛扑闪扑闪的,有细小的光芒在她瞳孔深处跳动,“但是你得亲亲我。”
秋夜似春朝,春情胜诗情。
到了后半夜,祁遇起身给她换下汗津津的中衣,周书禾由着他摆弄,只依稀记着好像还有个什么事儿,但她太困了,明日再说也该来得及。
她沉沉睡了过去。
*
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
周书禾醒来的时候,她身上的中衣被人换了新的,床上的褥子也像是换过。
床头案上的花瓶里新插了一支海棠果,红色小果挤满了整个枝干,沉甸甸地坠下来,很像百姓家过年的时候会挂在门边的辣椒串。
她坐起来随手摘了一颗放进嘴里,果子汁水丰沛,吃起来酸酸甜甜,令人口齿生津。
祁遇轻手轻脚地进来,周书禾转头见是他,忙把手里的海棠果藏到身后。
祁遇走到她身前:“小禾,这果子是装饰用的,要吃也可以,总该先去洗洗。”
周书禾哼哼:“以前爬树摘果子的时候都是这样直接吃,就你穷讲究,还要教训我,烦得很。”
祁遇摸摸鼻子,妥协道:“我错了,可以吃。”
周书禾这才满意,又揪了两颗果子递给他:“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盈盈和梁广的婚事不是还得你在么?”她狐疑地看着他,“总不会是想让我醒来第一个看到你这么老土的理由吧。”
“……”
祁遇小声嘟囔:“也不算很老土吧。”
周书禾瞠目结舌:“你认真的?”
“不是,”祁遇连忙解释:“本来昨晚就已经出宫了,去监察院看了些文书,准备今早回府准备的。”
“那赶紧去准备啊!”周书禾站起来,“这么大的事儿呢,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都不知道着急?”
祁遇抬头看她,眼底含着笑意,温声道:“盈盈说,我得找你讨一样东西,不然就不许我作为女方长辈,受梁将军送来的纳采礼。”
“……”
周书禾一时卡壳。
“哦,是的,本来昨天带你过来就是要给你的,我……”
我色谷欠熏心,不小心给忘了。
这理由实在不好开口,周书禾老脸一红,讪讪说不出话来。
祁遇了然,自己走到隔间里早早备好的圆凳上坐下来,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或许是因为端正过了头,有时候,周书禾甚至会觉得在他的行、卧、坐、立里,都带着半分说不上的乖巧,让她的心中柔软又安定。
她打开锁扣,从八宝匣里拿出一顶白玉冠,缓步走到祁遇身前。
“我要给你带冠啦。”
祁遇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她:“好。”
这眼神跟昨夜看她时一样认真又专注,不知怎么的,周书禾被他盯得有些紧张,一时不察顺拐了两步:“要不……你闭上眼?”
祁遇“哦”了一声,乖乖闭眼。
正经的及冠礼是要先授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再加爵弁,还要设赞冠、读祝词,大宾取字、拜见君长*。
只是……冠礼是士族的事。
既已为奴,不可行冠。
其实以祁遇如今的地位,便是越了古制也没什么,只是若真要大张旗鼓办个及冠礼,不仅不会得到祝福和风光,还无端惹人讥讽非议,实在没必要。
祁遇自己在这件事上是没有执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