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次她为代理六宫而未曾前去的避暑山庄之行,便成了其中的关键。
庄妃确实很希望他们反目成仇,但那必须是真正的仇怨。
*
第三日午后,红药给庄妃带来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当初避暑山庄的真相着实值得玩味,嘉嫔意图勾结楚怀章杀死楚王,周书禾将计就计,引楚怀章跳反反杀嘉嫔,又鸟尽弓藏,让祁遇派人格杀楚怀章。
更有趣的是,她害怕私自脱队和楚怀章不清不楚的事引人口舌,求皇帝瞒下这件事,把和楚怀章一同失踪半日的经历按在已死的嘉嫔身上。
如此,便没有人勾结楚怀章伤害皇子,嘉嫔亦是善心好意,一个地位尊贵的好人被害身死,除了加害她的人,负责护卫的奴婢自然也要受到责难。
祁遇帮了周书禾,却又被她推出去承担罪责,这样狼心狗肺之人,与之结仇也是自然。
但若说这是他二人演的一出戏……
庄妃迟疑片刻,摇头失笑道:“罢了,又有谁会布下这么久的局,只等我一人上钩呢?”
红药有些茫然:“娘娘,你在说什么?”
庄妃笑了笑:“没什么,你派人出宫,就跟哥哥说,陛下病重恐命不久矣,太子年轻,虽然名正言顺,但手头上的实权比不上赵王那几个皇叔王爷,朝臣也各怀心思,到底麻烦。正巧,除了太子妃的娘家陈家,还没有什么世家大族站在他的身后呢,就不妨让我宁家来做他的后盾罢。”
乌云席卷,大雨将至,当傍晚的第一滴雨点砸到地上的时候,周书禾身后跟着寄月,正带着岁岁走出太极殿。
夏天的雨来得不讲情面,疾风骤雨敲打地砖发出清脆的鸣响,她收回脚步,叹了口气,止步停在院中小亭之下。
一旁侍立的宫人极有眼色地想要上前服侍,周书禾摇头示意他退下,拉着岁岁的手问:“想不想一起看看雨?”
岁岁小声欢呼:“好哇,阿娘,好大的雨哇。”
周书禾唉声叹气:“当初是你嚷着要早早启蒙进学,如今都两年多了,老师就没教你点文气一些的表达?整日哇来哇去的,跟你四舅舅一个德性!”
岁岁缩缩脖子:“嗯……那就,晚来一阵…什么雨,洗尽铅华?”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殿下要说的可是清安居士的‘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净炎光’*?”
周书禾听到熟悉的声音,忙转头看去,是祁遇。
在她有所行动之前,岁岁抢先冲了过去,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哇,祁掌印好厉害,我想说的就是句话!”说罢,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偷瞄了周书禾一眼,轻咳一声正色道,“吾之有心,汝忖度之,实乃能人也。”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手背后,老学究似的,逗得周书禾忍不住哈哈大笑,边抽着气边断续着说:“哎!傻孩子,这倒也不必。”
祁遇摇头暗笑不已,牵着一脸茫然的岁岁走过来,抖抖另一只手上的两把油纸伞,解释他的来意。
“说是请安侍疾,可宫里这些人每日来来去去总是闹腾,累到陛下了,这会儿他已入睡,我看外头在下雨,就想着给你们送伞来。”
周书禾笑了好半天才直起腰来,接过他手中的伞放在石桌子上:“这雨下不了多久,撑伞回宫染一身潮气,叫人抬轿来又怪麻烦,坐在这儿看看雨也挺好的。”
祁遇笑道:“娘娘实乃雅举也。”
“……”
周书禾无语地看着他:“这么大一人了还学六龄稚子的舌,蔫坏蔫坏的。”
祁遇颔首谦逊道:“不如娘娘笑得大声。”
岁岁虽然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却也看得出他二人正在打趣自己,不太高兴地撇撇嘴,丢下这两个坏人,拉着寄月蹲在地上,玩起被困在亭下阴处的蚂蚁来。
周书禾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转头去看祁遇,他这两年身高像是又慢悠悠蹿了半寸似的,她得微微仰起脖子才能直视他的眼睛。
“听说在我带岁岁来侍疾前,太子也来过,陛下还挺高兴的。”
祁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以往太子监国都是同几位陛下的亲信大臣一起议事,说是监国,实际上不过是做一个皇权的象征。但这次陛下病势汹汹,来不及布置太多,只能真正放手,如今这朝野上下一片慌乱,他虽斥太子愚钝,内心却是放心的。”
周书禾瞥他一眼,意有所指:“太子不是无能之辈,待朝臣有礼,又愿意虚心纳谏,这些日子没什么天灾人祸,他就按照律法宣科,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才是,想必现在的乱象是某些人有心之举。”
祁遇笑纳下这“某些人”的名头,理直气壮道:“娘娘谬赞。”
“……”
周书禾剜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和他并肩立在亭下雨帘前。
她知道,祁遇明白她想要的一切,也能妥帖地安放好她心中所有的犹疑和不忍。
就比如她对太子的恻隐之心。
周书禾很难用语言把这份情绪表达出来,没有人能容忍旁人妄图伤害自己的孩子,许多次,她恨不得把嘉嫔从地底下挖出来鞭尸,被楚怀章一刀了结实在太轻松了,以至于她对楚承稷也曾满怀恶意。
但是……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储君,一个尊敬嫡母的孩子,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温柔的哥哥。
楚承稷对岁岁很好。
周书禾神色复杂地望着岁岁,他不知道是在和寄月讲什么话,说着说着,便传来一句语气嘚瑟的“是太子哥哥教我的”。
岁岁也很喜欢他。
周书禾想过,要不要就让太子正常继位,反正楚怀章已经死了不是么?按前世来看,太子还可以活十年,她早些让承平帝死去让位太子,待十年之后,岁岁无论是想继续做个闲散亲王,还是想登上大位,都可以由他自己决定。
但最后她还是否定了这个设想,人心易变,周书禾永远没有办法把自己的生死荣辱寄托在他人之心上,倘若太子真的在她的默许下登上皇位,当他作为皇帝,有了疑心和忌惮时,就会给她带来许多没必要的麻烦。
何必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