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种懦弱到听凭奴隶话语的,却又……“我不想让他失望,你能帮就帮一把吧,若能多几个奴隶当兵,难道不比投入火中更好吗?”
最后一句,不自觉又带上了嘲讽。
说完懊悔地抿了抿嘴,唇线笔直,嘴角的皱纹不自觉凸显,她老了。
“……”柳仲钧沉默了。
纪姑姑和纪墨都不太清楚外面的事情,但事实上偌大疆域地广人稀,许多地方是缺人的,缺种田的人缺劳作的人,一年到头连糠都吃不起只能沦为奴隶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便宜,看似好像哪里都有人,可其实某些人是少了的。
当世界上只剩下两种人,世家和奴隶的时候,天子该向谁征税,又该从哪里征兵?
有些问题,柳仲钧都能想得到,只不过,如果真的这么做,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了,他不想冒那样的风险,一个皇室贵胄的身份,足够他死之前都舒舒服服的了,其他的,何必去管,又不是他坐在天子的位置上。
当年的事,纪沉意有怨有恨,柳仲钧何尝没有?家族之中很多事并不会跟他一一说个分明,结果出来之后才恍然,早在多久之前就埋下伏笔,不自觉成为了家族的棋子。
他是喜欢纪沉意的,若非如此,不必去低头求娶,不必这些年一直为她留着妻子的名分,而正因如此,纪沉意所受的那些苦,他看在眼中,未尝不是恨在心头。
大事成功之后,他没有丁点儿欢喜,因为知道那个恨着自己的妻子会更恨自己了。
这许多年,于风月之中沉醉,看似风流潇洒,何尝不是有苦难言。
“你一定要我做?”
柳仲钧轻声问,声音随着风,送入纪姑姑的耳中,随着年岁的增长,曾经清亮的少年音也成了如今的成熟稳重,似乎还带着酒气的醇厚味道,让人听得就醉了。
“……是。”
垂在袖中的手捏紧了念珠,这是你欠我的,这是你欠纪家的,你该还。
纪姑姑的精神恍惚,觉得那被风摇动的烛火太讨厌了,看啊,那墙上的影子都如此飘忽不定,一时像是分成了数个,一时又似远去……啊,真的远去了啊!
那股子香气,不属于檀香的香气离开了,她没有听到他的回应,是他没说,还是她漏听了?
又僵坐了一会儿,纪姑姑起身,来到佛前上了一炷香,深深叩拜,这辈子求佛,不为旁的,只希望来生,再不要如此两难。
她不知道在柳仲钧离开前,那双眼在许多年后——第一次见到她被火烧毁的容貌之后心痛泪流的眼,在第二次直视她的面容,不错漏分毫地,仔仔细细地直视她脸上那层叠的伤疤,深浅的肤色,努力回想曾经她年轻漂亮的模样——一切,真的变了。
铸剑世家的铸剑师铸造长剑跟军中的铸剑师不同,军中那些被捧起来的铸剑师都没什么根基,多是从铁匠起家的,如此一来,上头说怎样做就怎样做,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们没有铸剑世家那许多讲究,若不是人祭也是铸剑术的一部分,是许多铸剑世家不约而同遵守的一部分规矩,他们也不会如此做。
一炉子熔炼出来的金属液体,铸剑世家的铸剑师只能够铸造一把名剑,而他们这些被鄙视的不配称师的铸剑师却能引入好多个泥范之中,批量制造出好多剑胚。大量高产,显然对质量的要求就没那么精细了,这也是可以让人理解的。
小册子上的东西被要求施行的时候,在这些铸剑师面前没有受到任何阻力,顶多是有几个人表示羊肉太贵之类的,为了确保他们是用羊肉,而不是偷偷把肉烤了吃了,还多了人监督。
一件事因此平添了许多麻烦,但到底还是施行下去了。
这些铸剑师一向是铸剑世家抨击的对象,他们这样的做法也毫无保密,起码很多铸剑世家的铸剑师都知道了他们是在用羊肉替代人祭。这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铸造别的兵器当然可以,随便他们怎样胡搞,但是铸剑就不能如此,不知道多少铸剑世家炸了锅一样抗议,这其中,孔家就有些默默无闻了。
孔宪最开始也是抗议的人:“天子怎么竟是重用这样的人,他们这些人,能够称一声铸剑师吗?他们根本不懂……”
吧啦吧啦说了好多人祭的优点什么的,在自己父亲面前,孔宪完全不必讳言,倒是孔师傅一直保持沉默,让孔宪莫名,不由询问。
“你去看看纪墨,他住在那里,别人不想让他知道,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你把这件事告诉他,看他怎么说的。”
孔师傅有种预感,这件事肯定跟纪墨有关,他还记得纪墨那时候坚决的样子,那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孔宪误解了孔师傅的意思,以为孔师傅这是准备让纪墨代表纪家发声,忙应道:“是啊,正该如此,我们两家一起发声才对,这种事情不能纵容,不然还不知道那些人还会做什么来,祖宗的规矩都不要了……”
正在忙着铸剑的纪墨为自己的第三把剑起名为明天剑。
所谓天子之德,莫过于明。从古至今,不止一位天子希望当个明君,既如此,这把剑便不好直接叫天子剑,似别有所图一般。
以“明天”为名,“明”是对天子的期许,“天”代指天子,称之为“明君剑”也未尝不可,纪墨却嫌“明君”和“天子”一般直白,说不定会惹来非议,倒不如“明天剑”,似有几分俗气,却又朗朗上口,懂得其含义的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