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杜美也不是只盯着纪墨一个弟子,纪墨如今也不是最小的弟子了,前两年的时候,杜美又收进来几个小孩儿,最后留下的有三个,都获得了排行,而杜美前面的弟子,除了杜昆和董超还在身边儿,其他的都已经被酒坊派到其他地方去了。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跟着贵人走了,其实酒坊里这些人,不是只有管事才是家奴,连酿酒师并他们的若干弟子,都不敢说就是自由人了,外面是怎样的环境,纪墨并不知道,但在这里,就如同一个小社会,层级分明,很容易就让人明白没有保护者的自由民,什么都不是,甚至还不如家奴。
不需要身契之类的一纸契约来令人明晰自己的身份地位,只看他们日常所需都是依靠着酒坊背后的堡坞主人,就知道地位如何了。
对此,纪墨早就适应良好了,古代、封建社会,除了皇帝,都是奴隶,或者叫法上好听些,什么“百姓”“黔首”“平民”的,但其实,权势就是杀人的刀,打人的鞭,便是为官拜宰,执政天下,该死的时候也没见九族之中逃出一人。
所以,是当皇帝的家奴,还是当其下的家奴,其实都是一样的,起码在纪墨这里,分别并不大,他也不太关注这件事,刀子没落下来的时候,谁也不会觉得现在就不自由了。
起码目前的状况远不到推翻什么大山的时候,纪墨也没那份为农民伸张正义的心,他们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被压迫,他在这里叫嚣什么,不过是自寻死路。
他也不是做这个来的,也无需深究那些听命而走的师兄到底去了哪里,左不过是换个地方酿酒,难不成还有别的用处吗?
古代的富贵人家出行,那可真的是很热闹的,就是爬个山,都要自带恭桶帷幔之类的,恐怕是现代人想不到的。
几个世界,纪墨没怎么接触权贵阶层,但对这方面的事情还是有所听闻的,老百姓么,总爱歪歪皇帝吃饭是不是吃一碗倒一碗的富贵,有些话说着好笑,有些话就有些真相的痕迹在了。
起码浪费的本质是真的,就说前年一件令杜美愤慨非常的事情,就是他们辛苦酿造出来的酒被堡坞主人款待贵客做了酒池,仿造大型酒窖的酒池像是一个游泳池,内壁和底部都用一种黄泥土涂抹,如酒窖般有近一尺的厚度,如同酒坛内壁,密不透风,浑然无隙,几十坛酒液倾倒填满,只为了泛扁舟时可随意举杯畅饮,最后饮者不过三四,更多的都浪费成了洗地水。
辛苦酿造的酒液,最后竟然不是被品尝,而是被玩乐浪费,可以想象那些粒粒皆辛苦的农人会怎样对待吃饭洒一地饭粒的行为,这还不是简单的洒一地,洒得让人心头蹿火了。
然而,又能怎样呢?说得不好听,这些粮食都是人家的,粮食酿造出来的酒,也是人家的,他们这些酿酒师连带着下头那些人,都是靠着人家的钱粮养着的,对方愿意撒钱听响,他们还能拦着不成?没立场啊!
连抗议都不能,杜美也只在酒酣之时跺着脚叹息“可惜”,再不敢说一句旁的抱怨的话,只当是爱惜酒液,方才如此,反正他爱酒的名号,早就是酒坊之内人人皆知的事情了。
若不是纪墨曾听到他口齿不清咒骂那些人活该醉死酒池,他恐怕也要以为杜美只是爱酒,而非气愤了。
自那日之后,杜美就愈发懈怠,酿酒的时候都是什么量少酿什么,而那些大量的粮食酒,就都是杜昆在总掌,他连去院中看看都不愿意,只让杜昆全权负责,这其中,纪墨有幸搭上顺风车,也能跟杜昆巡视一二。
第151章
董超却是不行的,他的心思有点儿飘,总不在酿酒上,当初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杜美选中成为弟子的,反正杜美对他一直放任自流,随着年纪渐长,董超知道该学点儿东西了,然而过了那个阶段,有些东西学了也只是浮于表面,跟那些被派去重用的师兄不同,他纯粹是不达标被刷下来的。
而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他,这两年看去,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再不是以前那爱玩爱笑的性子,动不动就板着脸,对谁都没好声气,尤其是对那些小弟子,更是动辄厉斥,颇为吓人。
纪墨就不同了,随着年龄渐长,有些撒娇卖萌的招数就不好用了,他逐渐显得稳重很多,这才是更符合他性子的那种表现,反而更自在了,在三个小师弟面前也能充当一下大师兄,说说自己总结的酿酒相关,偶尔他讲的时候,杜美也会旁听,一贯的批评口吻少了很多,也会补充一些他的疏漏之处,关系和谐融洽。
得了杜美赞许的纪墨换着花样地酿酒,等把酒坊能够酿造的若干种酒都酿了个遍,便又是几年春秋过去。
杜美的病发了。
他似是真的如时下人说的被酒虫掏空了身体一般,干瘦如柴的身体日渐虚弱无力,一张脸上都瘦得不见肉,去掉那层皮直接就是骷髅了,杜昆为此常私下叹息,也要他请医问药,杜美却坚决不肯。
“我这辈子都不喝那些虫蜕草皮,有酒吗,喝几口就好了。”
他便是病中都酒不离手,手抬不起来了,就让人把酒壶放在枕边儿,扭头叼着壶嘴猛吸,看他那艰难的样子,纪墨给他找了苇管当吸管,苇管能稍加弯曲而不损其茎,算是比较天然的吸管了。
“嘿嘿,至今方知,这酒过了苇管,又是另外一种风味,要取新鲜的苇管,其内的香气融入酒中,要用黍米酒最好,莫要用那等香气更重的酒,若香雪酒之类,就杂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