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硬撑着看完整场祭祀而不是从中打断的。
“大人?”
木小声提醒。
这是正在进行的一场考核,国中所有从事祭祀的人员都要在巫祝面前举行祭祀,由巫祝审核对方的祭祀流程,其中还包括祭祀用具,祭文,和祭品等等。
火堆后面立着的木桩上绑着一个人,半是骨架半是血肉,淋漓的血顺着地上的凹槽直接通到火堆里,连那火的味道都变得诡异,滚滚黑烟,说不上是否是鬼神的欣悦微笑。
这是对黑神的祭祀。
大夜黑天,这位神的全名应该是这样,如果称呼为暗夜神或暗黑神之类的,大概也可以,不过神明不是意思相近就能随意更改的,就连简称都要有缘由才行。
纪墨已经修订了《鬼神谱》,对这方面已经十分了解了,按照此时的知识体系,能够给出通篇的解释,附带小论文的那种。
“黑”并不等同邪恶,却等同于恐惧和疯狂,还有一些乱的含义,不对称的美学之外就是残忍和黑暗的寓意。
半是骨架的祭品还没有死,纪墨有理由怀疑这是因为揣着心脏的那部分还算完整,另外脑子也没被彻底打开,只是半边儿脸上的皮肉被削去了很多,显然,主祭大夜黑天的人有一手庖丁解牛的好刀术,那一片片血肉都已经在火中焦黑,看不到原形了。
想到练出这手刀术要片死多少人,纪墨就对他的技艺钦佩不起来,然而从《鬼神谱》上对大夜黑天神的描述来说,他又是真的在努力取悦这位鬼神,从而获得对方的垂怜。
“没有错误。”
纪墨说出这样的话,板着的脸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只有木悄悄瞥了一眼,似是觉出不对劲儿来。
【主线任务:巫祝。】
【当前任务:专业知识学习——(100/100)】
增长到满点的专业知识点告诉纪墨,对方是正确的,而他……
“我错了吗?”
人后,扪心自问,纪墨竟是不知道该怎样理解这种祭祀仪式了,他以为他懂了的,专业知识是这样告诉他的,一直在增长,从无倒退,是他在进步,然而,此时此刻,明明满百了,却让他有种一败涂地的感觉,似乎之前所有,都是错的。
一直在避免人祭,避免活祭,避免那些奴隶以近乎可笑的方式死在火中,死在祭祀仪式之上,但,进展缓慢,几乎没有。
他想出这种很得罪人的,强制命令国中所有从事祭祀的人都要来他面前祭祀一遍,接受考核,本身就是很霸道的事情,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依靠自己,他找不到如何前进,如何再增长自己的专业知识,真的要靠一次又一次的实践,一场又一场的祭祀才能完成最后那两点的积累吗?
他想要快一些,于是,不计后果。
这段时日,他也真的看到了很多祭祀仪式,那些流程有的与大人所言相同,有的与之相类,有的完全是违背的,胡乱的,有的则是另辟蹊径。
如对大夜黑天的祭祀,大人所教,流程堂皇,就是那种堂堂正正天地之祭的样子,也需要祭品,却也不过是把那些奴隶投入火中罢了,并不会这般,而这般若也是正确的,岂不是说,有些祭祀,都有另外一个暗黑版本?
纪墨还记得这位是怎样说的,他谦称难以供奉更多的祭品,于是采取了这样的方法,把一个祭品利用到极致,用对方极致的痛苦来换取某种精神上的升华。
经过他炮制的这个人,未必一定会死,若是能够活下来,就会成为他的助手,被他看做是获得大夜黑天眷顾的人。
没有更好的疗伤药,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那样严重到暴露骨头的伤还能活下来,也许的确是受到了鬼神的眷顾,而其中的存活比率,不敢想是多大的基数才能有那样一两个幸运儿。
有那么一刻,纪墨认为,前任大王想要废除巫祝的想法,也未必是单纯看王权之外的神权不顺眼,说不定还有祭祀频繁,已经妨碍生民的缘故。
没有人,还有神吗?
思想似触及到了某个敏感的点,纪墨脊背发凉,似有某种无形的注目已经落在了身上,是错觉吗,还是……
【第一阶段学习结束,是否接受考试?】
“是。”
无数的疑问早就堆积如山,也许这一次,该去看看,也许,能够得到一些问题的答案。
【第一阶段理论考试,时间三十分钟——请简述巫祝技艺的特点。】
“特点吗?诠释鬼神,划定山川,解释天地之威何由而起,忧虑天地之威何能而散……”
天上为什么会下雨,为什么会有云,为什么山动而地裂,为什么山火伴雷雨,为什么银蛇横天际,为什么星宿列如棋……何所能为,何所不为,何所不能而非为,何所能而不可为……秩序,规矩,谁来一一划定,从古至今,唯有巫祝。
至少,纪墨所学便是如此。
每一次回答这样的试卷,纪墨都会注意不把现代那些似是而非的观点带入进去,而是纯粹利用现有的知识点包含的内容和感悟去回答,一个世界和一个世界并不相同,不能用同样的道理来解释看似同样的事情。
以此世界来说,祭祀仪式的特点便是人神交感,或者说人与天地交感,不到“感而有孕”那种跨越思想与现实的层次,而是通过一系列的也可能是自我催眠的祭文和舞蹈带来的乐声,再有那种氛围,达到一种“感”,或者说,成就一个气场,把自己调频到能够接收天地鬼神发来的信号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