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则变,变则通,通的却未必还是祖辈的路了。
时间匆匆,便是百年。
“我听闻这画道始祖是那王子楚,他的画作有何特殊之处?”
书桌之后,服饰精美的少年摆弄着笔墨这般问着,他看着桌上的山水画,为其画境而感慨的同时,起了强烈的好奇心,这幅画虽好,却是弟子的弟子所画,似乎必不如其师,不知其师画作如何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还在,却也有不少人投注在这位可争大宝的少年身上,听到他如此好奇,便有人很是愿意锦上添花地让他看到那画作如何,上有所好,下,如何能不满足呢?
一幅画而已,便是时间长远,难以寻觅,却也不会难倒那些有心之人。
时间悠然,已经超过百年的画作少有存世的,尤其王子楚的画作颇为致郁,曾有自杀之事屡屡因为画作而出,令其亲者深恶痛绝,一度还曾被某些统治者封禁,许多焚毁不说,还有些因保管不善而损坏的。
如今还留下的那些,收藏者都不太敢看,却还是当做传家宝一样留着,事实证明,这样的画作总是不会被人遗忘的。
某些书画名家的草稿纸都能被翻出来细究根底,王子楚的画作,又如何能够幸免。
很快,就有一幅王子楚的画作被进献上去。
“听闻这画作久看能让人自戕,不知是否真的如此?”
少年人的好奇心总是来得如此突然又强烈,他这般想着,不与人说,怕人劝阻,悄悄把画作挂在了床帐之内,就在头顶上方,每天睁开眼睛都能看到,睡觉前还可再看一会儿。
那种致郁之意,他感受到了,却不以为然,就是这样?
难免带着些轻视的感觉,又像是挑战一样,一看再看,长久地看,天天地看,不知不觉之间,行事就有了偏颇,因这些变化潜移默化,只有人以为他成长了,懂事了,方才沉默了,寡言了,还有人为此欣慰。等到一朝血流床榻,已经无可挽救的时候,人们才发现那高悬在帐内的画作。
山水寂然,无声肃穆,似乎已经先行为亡者默哀。
“大胆!谁!是谁!”
画作杀人!
这等事几乎已经列为传说之中,哪里想到竟然真的会发生,还发生得如此令朝野震惊。
这少年,嫡子出身,自幼聪敏,颇受皇帝喜爱,多少人都已经把他看做合格的太子人选了,他的那些兄弟,虽也有优秀的,却一时间不能与之并提,仅仅嫡出一项,就胜过无数人了。
嫡出优秀的情况下,谁也不愿意选择庶出为继承人的。
偏偏,这样一个优秀的、让朝野称赞的、很可能未来就是皇帝的继承人,就这样早早去了,还去得如此荒唐。
皇家于自戕一事,都可论罪,这等平白落下的罪名,又让众人情何以堪。
这时候,已经没人追究为什么他会把画作挂在帐内,死者已矣,只余悲痛。而皇帝的悲痛转为愤怒,又是足可震惊世人的。从献画之人到曾经提起这幅画作之人,还有少年身边儿伺候的众人,都被论罪,若非画作主人早就死了不止百年,恐怕也要跟着再去死一死了。
即便如此,痛心疾首的皇帝还想着要鞭尸以泄愤,奈何,百年沧桑,谁又知道那人葬在何方。
大量画作被焚烧,那些有画境的被烧了,没有画境的也跟着凑了一回热闹,成了真正的炮灰池鱼,一同在烈火之中煎熬。
举国悲痛之中,所有人都在为皇帝的怒气买单,画之一道,不敢说退后多少年,却也让人几年不敢提笔作画,生怕因此再遭来皇帝的厌恶。
以画道而闻名的纪家也是其中最倒霉的一个,献画的不是他们,谄媚的不是他们,然而画作的名头,包括画境的种种说法,都是从他们那里而来的,作为画道的领军人物,在皇帝以丧子之痛而迁怒于纪家的时候,没人敢为其仗义执言。
纪家自知难逃,虽无杀身之罪,却也活罪难免,整整三代人的前程,就此耽误下来,一同被耽误的还有那艰难流传的画境。
长时间不写字,再提起笔来,好像都不知道手腕该往哪个方向转动,长时间不画画,时日久了,会的也成了不会,多年过去,画作渐渐复苏之后,再要提起曾经的辉煌,重复那时的盛景,已经是不能了。
封建王朝,兴衰从上。
没有死守一道的纪家又走了别的路子,而那时候,早已经分出去的那些纪家人,有的已经不知道那一段历史,有的早就已经改换了门庭,并没有被这场风波影响多少,却也彻底断了所谓的“种子”计划。
如此,纪家,泯然众人矣。
后世人再有钻研画境的,苦于无其门径,也无资本,连拥有画境的画作都见不到一两幅,又何谈体悟其中意境,方便自己融会贯通发展出自己的画境?天才如王子楚之人,能有几个?
世家大族,也有如纪家之大者,曾经钻研过画境也有所成,然而后代未必如前,此等画技,又有几个会费心苦练,终至大成?
一度闭目塞听,连画境之事,也难闻了。
有些技艺,难以流传,一人即终了。有些惊艳,昙花一现,刹那即隽永。
从盛而衰常见,从衰而盛,难得。
历史早已为所有谱写出名为命运的轨迹,不增一分,不减一分,不为世人的悲欢离合所更改,也不改变世人的悲欢离合,所有的一切,似乎早已经是命中注定,再无增减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