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手上拿到的是一个木梳,木梳在三分之二处断开,已经找不到那断掉的三分之一了,剩下一个因时日久了而摩挲有光的茬口。
茬口最初肯定不会光滑,但原主爱物,竟是不舍丢弃,继续使用,天长日久,便如盘玩一般形成了自有的光泽,这样的物件,修复起来的难度不在于找出合适的木料雕刻补全,而在于如何让两处合并之后看不出曾经断过,或者说有一者为后补之“假”。
莫秉中修复物件是这样断定标准的,首重者,“补其形,全其貌,复其所能用”。瓷碗修复便是如此,碗原来是什么形状,修复之后还是什么形状,连上面的花纹都不会有所疏忽,浑然一体,还能继续当做一个碗来用。
次重者,“不失其用,不隐其形”,这一条,就可以看出当下的价值观是“实用为先”,收藏什么的,都还是在实用基础上的。
便如修复古画,古画的实用标准就是能够继续挂在某处观赏,通过欣赏画作来感知古人作画时的心境等等,有种悠然怀古之感。
再次者,“形有失而用”。
若纪墨手上的木梳,最好的修复方法自然是找一块儿材质相同的木料雕刻出来那缺损的三分之一来补全,让所有人都看不出来曾经断过的补全。
稍次的修复方式就是如同名琴焦尾一样,保留下犹焦之尾,不失其用,让茬口还是茬口,梳子还是梳子,修复之后或可有缺憾之美,若画作留白,让人联想那缺失的三分之一是何等的模样。
最次的修复,便是“形有失而用”了,若修复古画时候的接笔,顺着前面的纹理形状,对后半段做出或大或小的更改,让整体趋于完整,这种完整是在失去了那三分之一的对称之后的完整,也就意味着整个形状都被更改了,改其形不改其用,用处还是完整保留下来,让物件不至于荒废。
第289章
这三个层次可以说是修复师的等级划分了,但这种划分并不准确,每个修复师擅长修复的东西也不一样,有擅长修复古画的,让他去修复瓷碗,知道原理方法步骤,最多也就能够达到中等档次,达不到最优的效果。
所以,修复师看似是一个职业的统称,其实也是分成若干小类的,字画类,器物类,金石类等,想要把所有的最优都包揽,还真的是因人而异的事情。
估计,也唯有那些被系统选中的天赋者,才能达到这等触类旁通,还样样皆精的程度吧。
纪墨仔细打量着木梳,他才接触修复这个行当没有多久,看过莫秉中修复瓷碗和木匣,但木梳这样的小东西,还真是……木匣只要雕刻就好,做旧什么的都是在雕刻的基础上了,木梳的话,那盘出光泽的茬口该怎么处理呢?
他当然想要达到最高层次的修复水准,可自己也知道,这般好高骛远实为不智,但若是不向最高层次发起挑战,学习的意义又在哪里呢?仅仅是及格通过吗?
纪墨的心中有着难言的野望,此刻却连自己也没清楚认知到,只是收回有些纷乱的思绪,回落在眼前的木梳上。
同样是对木头下手,修复和雕刻又不是一样的难度了。
雕刻所为,锦上添花,修复之用,补全锦上花。
当然,尝试还是需要谨慎为先的。
纪墨首先观察了木梳所用木质的纹理软硬,寻找相似的木头来配,按照前面三分之二的纹理,那简单的雕刻确定后面三分之一该是怎样的图样走向,这算是纪墨第一次上手修复东西,唯恐不够细致,还特意画了图案,先用木头制作了一柄完整的木梳,找到手感。
纯粹用雕刻的方法来制作梳齿,纪墨也是少有如此,等到完整地做出来,再与那不完整的进行对比,确定后面三分之一到底该如何,再找木料专门作出这三分之一来。
制作时,不仅需要注意木梳背部的线条是否能够连上,还要卡着下方的梳齿距离,不至于太稀疏,也不至于太密集,保持跟之前几个梳齿一样的宽窄。
这部分完成之后,两块儿相合,除了颜色光泽还有不同,其他的看起来也没什么不一样了,若要做拼接,就要把茬口重新豁开,以纪墨的眼光见识,做成隼牟结构的样式拼合即可,这部分就需要对原物做出一定的改动了。
纪墨拿捏不准,特意去问了问莫秉中,他说了自己的思路,这想法是对的,莫秉中点头。
修复最初也就是为了让破损的器物不至于白白扔了,还能再次利用,美观这种要求,是顺带的,也可看做额外的,更是时下体现修复师技艺好坏的标准,毕竟,许多经过修复师修复的器物未必会再次使用,多是观赏收藏,能用与否就成了其次。
莫秉中认为,这是有违修复本意的,但个人想法扭转不了大局,又不得不承认,修复的附加价值很大一部分就体现在这个“美观”上了,这也是修复师赚取利益的最好途径,世人总会为美而买账。
“既是让你来修复,你便看着做就是了,做不好,不过废了一个破旧物件而已,做好了,也不值得几个钱,不必为此惴惴。”
莫秉中说得大气,却并没有给与实际的指导。
接过被递回手中的木梳,纪墨的眉宇舒展,有他的这一句话,他就能放手去做了,之前不敢,不过是考虑到这木梳的价值,就跟很多人听到某物是古董就不敢碰一样,现在么,那便随他心意,让他尝试一下首选方案好了,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拼接太过明显,两边儿的颜色对不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