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修复之事也确有难度,这些材料墨大师尽管拿去尝试,事成之后更有重赏。”
话说到此,青年又是一笑,如初见时那般温文尔雅,“我想,墨大师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一个小人物,怎么敢不给这些大人物面子?
纪墨神色一沉,事已至此,无可推脱,而一旦不成,坏了他的这尊玉佛,那便是以死抵罪了。
他的一条人命,又怎么比得上这一尊玉佛?
“不敢,不敢,我尽力而为便是。”
为了自己的小命,也会尽力,可能那些总是被皇帝威胁要陪葬的太医们会对此深有同感。
而那些太医们未必会真的死,他就不一定了,他对那个青年来说只是修复玉佛这一个价值,若是玉佛不能修复成功,那么,他在对方眼中还有什么用呢?给玉佛陪葬罢了。
人不如物,似乎悲哀,却又是某种必然,谁让衡量的尺子拿捏在对方手中呢?
“师父——”
送走了青年,两个徒弟来到跟前,面露担忧,纪墨哂然一笑:“没什么,不过是修复玉佛罢了,也不是太难,你们跟在我身前看着,到了交付那日,你们先走,他也不会追究到你们头上。”
这最后一句,切切实实让人安心。
两个徒弟面上露出放松的神色来,却还是在嘴上说:“师父出手,肯定没有问题的。”
哪里是没有问题,问题大了。
修复师的手段是修复物品,以种种方法找回物品的原貌,而这玉佛,囫囵整体,原貌未失,非要硬生生加上一根指头,与在《春秋》上增字有何区别,别看一字少,一字值千金。
多了这一根指头,佛像整体的感觉都会变了,若要不让这根指头突兀,怕是要进行很多调整,跟修复整个佛像也没什么区别了,关键是这种调整是增而非减,愈见其难。
对着玉佛整整三日,日夜相对,便是那方玉璧也放在一旁,被纪墨日日看着,修复不是破坏,这次修复却要先破坏玉佛的完整性和艺术性,与其说后来是在修复,不如说是在重建。
重新塑造一尊新的玉佛,六指的玉佛。
第四天上,纪墨才开始下刀,在他脑海预想之中,已经有了若干六指佛像的草图,根据这尊佛像而来,要把那第六根指头增到哪里才不会显得突兀。
不期然地,他想到了莫秉中为汉王府那尊玉佛做出的改动,他是为了搞事而为佛像增了一指,但艺术鉴赏能力尚存,又有修复师的骄傲,那根指头并不是胡乱添加,将三指并为四指,可谓是很合适的措施了。
那光下若有光晕的玉佛至今历历在目,第一眼看去,注意到的竟不是那第六根多出来的指头,而是那种熠熠生辉的华彩。
正好这尊玉佛的手印也是□□印,正好也可做出同样的修改,不知道当日莫秉中改动的时候,可曾想过若干年后自己的弟子也要做出这样的六指修复来,似乎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因果轮转,让所有的因果相偿。
“既要增这第六指,就该想这第六指该是何样。”
面对两个弟子,纪墨开始讲这六指的样子,问他们对此有何想法,修复师从来不是闭门造车的活儿,不曾见过草书,如何修复草字,对所修复之物,不说多么了解,首先要有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可以是自己见过的,也可以是想象到的。
“这却不得而知。”
两个徒弟回答得都有难度,六指并不是个常见的畸形,单凭想象,也很难想是在拇指之侧多出一指,还是小指之侧多出一指,或者是任意两根指头中间加了个塞,多出一指。
连想象都不确定,想要落到实处,就更加具有难度。
纪墨没有继续询问,只道:“我曾见过六指,于小指之侧多出一指,其余俨然,未见其殊……”
听他说到这里,大徒弟有些忆起,上次那位老妇人曾拿一偶人过来修复,恍惚说就是六指。
不过那六指又与现在不同,佛像的五指,根根分明,指节都清晰可见,似还有掌纹指纹在上,这可不是那种粗劣到多刻一条线条就能多一根手指的程度了。
“既如此,这手,便也要改了。”
雕刻这尊佛像的人可没想过要给第六根指头留个余地,所以,这手的宽度可不够那支棱出来的一根手指用的,若要强加上去,只会滑稽可笑,全不像是一个整体该有的。
所以,这手要改,如此……
纪墨首先做的就是从手腕处,把玉佛的手切下,这一步考虑到后来需要再用一只手契合上去,刀口并非是平整的,而是先预留出了榫卯的样子来。
两个徒弟在看到纪墨直接在玉佛上动手的时候,已经忍不住地吸气,这般一动,就再没反悔的余地了,到时候别人追究的事由也是现成的,损坏了这样贵重的佛像,该要怎么赔啊!
屏息凝神之中,那小巧的手已经被卸了下来,然后就要匹配这个手势,再做一只同样手势的手,不同的是,新的手要有六指。
所谓六指,未必一定加宽手掌,但手指头的粗细,却是可以稍稍调整一下的,各个都减少半圈儿,便留下了半指的宽度,再把手掌加宽些许,这一根手指的宽度就有了,但,这种加宽为了能够跟另外一只手协调,却要稍稍聚拢一下掌心,似从未改过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