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病症是具有地域化特色的。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草原上长大的汉子大多都有罗圈腿,原因很简单,就是骑马造成的,善于马术的同时意味着他们幼年就在马背上的时间多过地上,不正的姿势很容易导致同样的病症。
再有那些容易得败血症的海员,没有水果吃,缺乏维生素,这才导致会有那样的病症。
一些病症还具有职业病的特点,比如洗衣妇,舍不得用热水,常年在冷水中浸泡双手,洗搓布料,生冻疮的几率也是大于其他人的。再有各个绣楼的绣娘,早早眼睛就会坏掉,也跟用眼过度有关。
还有些病症具有同样的特质,只在特定的群体上发生,其中有些病症甚至只在贵人身上有,在穷人身上没有,原因也简单,因为贵人吃得过于精细,反而穷人,吃得糙,便也长得糙,不至于缺乏什么维生素,让自己得那些富贵病。
这些相关的知识,有些是纪墨以前接触过的,有些是从未听闻的,结合纪清志所讲的区域划分来理解,倒也很贴切。
山脚下,常有樵夫在此,纪清志遇到了两个,也都点头问好,等人走远了,他问纪墨:“可看出什么来了?”
纪墨的学习并不是完全按部就班,起码望诊是早就在积累经验的,纪墨回忆刚才所见的樵夫,身材样貌且不说,只说脸上的神色,匆匆一见,“面色发黑,目赤微红,或有肝火上的毛病,肾虚体寒?”
他的回答很教条,完全是根据纪清志以前所讲的几个例子来套用的。
望诊主要分为几部分,望神色,望形态,望五官,望舌苔,望痰色等,其中前三者易辨,面对面站着,哪怕只是看个侧面,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后面的则需要进一步的检查,还要征得对方的同意,就不是那么好看的了。
神色主要是说精神状态,即是否神志清楚,双目是否有神,反应是否迟钝等,形态则是胖瘦、动静、喘息等结合形体动态能够辨别的东西,五官相对简单,所谓“内显于外,表纳于里”,五官对应的就是五脏,比如目赤红肿就是肝火上升或者风热之疾。
各色病症都有基本且经典的表征,若是列成表格,必也有交叉的地方,纪清志给纪墨讲过这些,却没细讲其中的变化,纪墨便只能在此时做出最粗浅的套用,把现实中所看到的,套用到这样的表格之中,找到相对准确的描述来。
而这实际上是有一个问题的。
凡是都有一个度,什么样的才叫“目赤”,若是熬夜熬了一晚上,把眼睛熬红了,也算是肝火或者风热吗?
再有面色问题,这个跟肤色相关,纪墨所在的这个古代世界在他看来就是纯粹的东方人种,按照道理是黄皮肤,可实际上,看到面色发黑的反而更多,风吹日晒雨淋,少有护肤品,面上多粗糙,这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
可放在望诊上就有些坑了,你看他肤色发黑,面有光泽,那么,到底是真的因肾虚而肤色发黑,还是纯粹晒得,还晒出了油光的那种?
其中的“度”在哪里?
这就好像食谱之中常有的“一勺”“少许”“适量”之类的放调料必备量词,一勺是多大的勺子,平勺还是满勺,少许又是多少?一点一滴还是一勺半勺?适量呢?什么才是适量?
放到现在的问题上,就是此处山脚附近所居住的人,平均的日照量是多少,樵夫常在山中砍柴烧炭,又有多少日照量,他们的肤色原本应该是怎样的,现在看来这样的“黑”是纯粹的天生如此,后期日晒,还是病症体现?
再有双目之中的赤色,是刚才风沙入眼揉了眼睛引起的,还是熬夜引起的,又或者是寄生虫之类的引起的,再不然……
种种考虑之中,拿什么来当做标准排除掉所有的错误答案?得出唯一的结果呢?
这便要看经验了,而经验的积累只有一个办法——多看。
了解这一地区大部分人是怎样的,以这样的数据当做一个基础,要注意,这个数据还要注意各种圈子的划分,就好像那些职业不同所能导致的病症也不同一样,几次划分之后就能筛选出一个相对可靠的标准来,作为评判这个地区从事该职业的人可能会有的病症。
以这种最大可能的病症再去一层层排除判断,就能分析出到底是哪一种病。
总的来说,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一回事,根据现有条件来做题,解题方法可以有很多种,演绎法,归纳法,代入法,类比法,排除法,反例法等,最终得出一个自己认为最可能的结果。
现有条件越是完备越是具体越是精准,所能得到的结果也更为可信,过程更能说服人。
这也是西医为什么更容易学的原因,所有的东西都被量化了,一是一,二是二,好像调料投放一样,直接精确到克,不明白的自己去称量,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差不多的。
而中医所讲究的经验,在这里就像是暗箱操作的过程,带着点儿玄学的成分,目赤的那么多种可能,你怎么就能断定是肝火而不是风热呢?两种都是眼红不是吗?
一样的表征,不同的病症,为何选择a,而不选择b,没有一个足够说服普通人的推导过程,这本身就像是一种玄学,是第六感告诉你的吗?
可,一定要说的话,这第六感的名字可能叫做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