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什么的,或可做一时态度,但真的挨了巴掌,恐怕是佛也有火,可做金刚怒目。
“你是个好的。”
广济思量了一下,肯定了纪墨的说法,两人相伴行来,举动几乎都在一起,能够更清楚地看清一个人的本性,饭盛得少了多了,衣服是否勤加整理,行路之中是否偷懒抱怨……这些都没有,本来就是好的了,再有这样的想法,只会更好。
目中有着欣慰,不为他人的思想追上自己而感到焦虑恐慌,同样也不会为这样的悟性而嫉妒愤怒,广济那一双总是平和的眼中似乎带了些笑意,看过来的时候,如午后的阳光一样温暖。
“师父也是好的。”
纪墨夸赞了一句,真心诚意。
他见过广济默默无闻地帮助他人,也见过广济对每一个阶级不同的人露出的神色,众生未必真的平等,但在我眼中,可一视同仁。
只此一事,就足可称一声“大师”了。
精米白面吃得,糙米粟粒吃得,新衣可穿,旧衣可穿,对一切物质,没有更高的要求,却始终不懈在精神上思想上的提升,日日念经,从未有一日中断,不离手的佛珠早就有了釉色,行囊之中的经书,早已不堪翻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可曾也会在某日感到厌倦,为这样不知还有多远的路程而感到疲惫?
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榻之上,听着一旁广济始终平稳的呼吸,纪墨想到的是冷月孤寂,会不会有那么一刻,也曾在煎熬人心?
修行路,在脚下,更在心上。
第561章
广济自法华寺出来之后没有一定的路线,若说有,可能就是东行,兜兜转转,大方向还在往东方走,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纪墨曾经问起,广济只道“想看看日出之地是怎样的。”
心中有所想,只管去就是了。
这等无拘无束的自在,听得纪墨一阵神往。
现实中,师徒两人却没那么逍遥,才走到泾县,就没了盘缠,行路全靠两脚,却也并不是处处都能化缘,若是没有富贵人家,广济并不向贫苦人家化缘。
“一日不过三五钱,几个粗饼可充饥,莫说没有旁的舍与你我,就是舍了,如何能舍得吃呢?”
遇上这样的人家,广济最多向他们讨一碗水喝,并不做旁的要求。
纪墨也不是头一回看到穷的底线,一家人,只有一条能够穿出门的齐整裤子,剩下的,不过牛鼻裤而已,连裆的短裤,裆短如牛鼻,也叫犊鼻裤,让人想起电视上相扑选手那一闪而逝的裤子,大概也是这般吧。
穿着这样的裤子下地干活,身上腿上,都晒得黝黑,便是那包裆的短裤,也脏得像是混了肤色一样。
这样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他们吃没吃饭,吃没吃饱,干瘪的腹部像是在叫嚣着饥饿,永远蠕动而填不满的胃肠,像是贪吃的蛇,不肯放弃所有吞噬食物的可能。
于他们口中夺食,不说有没有,有多少,只看他们那般模样,就让人吃不下饭。
饿到一种程度,真的是看到人嘴动,自己就移不开眼,唾液在口腔之中泛滥,像是要淹没所有。
热闹的街市上,也有小摊贩,坐在摊子上吃饭,桌凳上的油腻都是日复一日地手摸衣蹭带出来的,不沾半点儿油腥,若是深闻,许能嗅到那一层层被汗水浸润过的咸湿。
素馄饨,皮薄馅大,只一碗,广济找店家要了空碗来,要跟纪墨分食。
说起吃东西这一项来,广济天然便带几分文雅气,若要与人分食,便会早早地把东西分好,不会等到吃到一半,再把剩下的与人,就是吃饭的过程中,也不会突然把自己碗里的东西挟出来给人,似有洁癖一样。
可若实在没有多余的钵分食水,他就会秉持一种相对公正的分法,如喝水的时候,我一口,你一口,可这样一直喝下去。
有的时候,纪墨会觉得稍显累赘,就好像一瓶子水,前面的人喝了半瓶,剩了半瓶给你,委实不是什么很难堪的事情,这又不含羞辱,水又无过,总不至于被前面的人喝了,后面的人再喝,这水就是脏的了。
至于同一个瓶口之类的,若是前面的人喝水不沾唇,后面的人是否还能喝得下这半瓶水呢?
一个钵喝水,面对面给出,后面的人若不刻意把钵转个圈儿,嘴唇贴着的位置都是不同的,有什么嫌弃不嫌弃可言。
若说第一个世界的时候,纪墨还有几分抹不去的小洁癖,到了这个世界,见得多了,也没那么多矫情。
便是坚持有条件一定要喝凉白开,没条件的时候,也不是不能喝别人水缸之中舀出来的水。
馄饨摊的店家是个老汉,扎着的头巾胡乱缠住所有的头发,看起来包着头的样子有些怪,可又透着些干净,起码不用怕对方的头发落入碗中。
古代世界,不分男女,都有一头长发,不同的是长度和质量。
大部分穷人的头发是养不好的,不够黑亮,同样也不够厚重,全部捆扎起来,一个小小的揪揪,像是帽子上的毛绒球,也着实谈不上多好看,更有细碎毛发泛着油光黏在头皮上,看起来便要显脏一些。
若是皮肤再黑一些,就更显脏了。
“你这和尚,还怪讲究的。”
店家嘀咕一声,一个空碗送到面前,粗黑的指节一晃而逝,纪墨抬头去看,他已经转身去大锅里翻搅,招呼着下一位客人的馄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