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问了价,已经意动,听到要提前交定钱,还有些不放心,男童又机灵地拉着身边儿同样摆摊的大人做见证,证明他们家的铺子也是老字号,绝对跑不了,另外还以佛祖发誓,长久做生意的,不是为了骗钱的。
“他们家铺子的确在那儿,跑不了。”
这边儿的摊位都不是随便占的,给寺庙里上了供奉,多年的老位置,经常来庙会的人都能看到几张熟悉面孔。
男童却是个生面孔,再一问,是几年前搬来的纪家。
家里是银匠,打造金银首饰最是在行,价格比大铺面还要便宜些,就是工期也长些,可见少人手的缘故。
“铺子开了几年了,就是没怎么过来这边儿。”
摆摊的大人是个好心的,多说了一句,这边儿的摊位都是有数的,哪里能够随便来个外人就占了地儿呢?也就是他好心,分给这纪家男童一个落脚地,真的就是个落脚地,地上放个小木箱就算是占满了地方,本来还以为不怎么惹眼,哪里想到那丁零当啷的一根根手链挂起来,红彤彤的,白亮亮的,老远都找来不少人,连带着他这香烛都多了几个买家,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箱子是空的,除了些彩绳之外就没放别的东西,银子毕竟还是昂贵,哪怕这些做出来的铃铛用银纯度不高,体积不大,可积少成多,总也能够值一些钱,再带多的来,就是小儿抱金过闹市了。
很快卖掉最后一根手链,纪墨揣着一堆零碎铜钱,招呼一旁坐在石头上打哈欠的纪二哥过来。
“走了,都卖完了!”
纪墨年龄太小,铜钱踹到怀里,实在是太明显,别看这一路不长,可走回去的路上,若是真有人抢,抢了也就抢了,人多逮不着报官都是没用。
纪二哥人高马大,过来抱起纪墨,拎起那小木箱就走,上面竖着的杆子已经被纪墨拆了装在箱子里,这样拎着走,半点儿都不碍事儿。
纪墨人小腿短,被抱着走也没什么不高兴的,两只小胳膊兜在身前,把怀里的钱挡得严严实实,又搂着纪二哥的脖颈,往他怀里靠了靠,努力确保不会有三只手从旁边儿捞一把。
穿过这条街,往前面走了走,走到快尽头的位置一拐,走出一段距离,再一拐,就能看到纪家铺子了。
“首饰铺”三个大字平平常常,纯木刻的牌匾,不见什么古意,只让人见到了简陋,这也是没办法的。
六年前,纪父还是银作局下头的银匠,不说是朝廷的官儿,却也算是正经的编制内工匠,福利好不好不去说,也算是很荣耀了,这可是真正的凭手艺吃饭,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进银作局的,要知道,银作局可是给皇宫里头做首饰的,容不得一丁点儿的问题。
那时候,纪父这个银匠也算是挺风光的,金子,银子,珍珠,宝石……每天过手的不知道有多少,这些东西到他手里,上头已经扣过一层,他这里若要动作,只管在那金子银子拉丝的时候弄细一些,自有多余的剩下来留个结余。
每天的日子,不说过得多么富贵,肉是不缺的,若是做得东西好了,上头的赏赐下来,多少也能得些实惠,真是又风光又赚钱,全不用操心旁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惜啊,这样的好日子,被纪大哥给作没了。
纪父的手艺,先传给的就是纪大哥,这位纪大哥是个聪明但不勤奋的人,手艺会了是会了,做起来却不是那么熟练,总是要出点儿小问题,偏他又聪明,总能够想到其他的法儿把这小问题给弥补了。
嵌宝这边儿歪了,不要紧,对称的位置同样歪一点儿,就看不出来了。
槽沟刻错了,不要紧,大不了多刻一道,描补一下,反正这种细微处,也没人仔细看。
仗着专业,欺负外行,就是纪大哥干的事情。
这样做事儿,可想而知,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有一次,一样交代给他做的丹凤簪就出了问题,凤尾的红宝歪了,本来纪大哥巧妙修改,基本上不太看得出来,奈何那位点名要丹凤簪的就是为了跟人攀比,见到不一样本就狐疑,再被别人点出来这是暗讽她位份低,上不得台面,这还了得?
本来无门无派的纪大哥就这么被当做敌对势力给惩治了,古代的刑罚,都是一人犯错,全家受累,结果连着纪父的差事也丢了。
纪家从纪爷爷那辈儿就开始在银作局工作,纪父自小就是在那一处院子之中长大的,哪里见过外头是怎样讨生活的,他倒是没挨打,可就这么被赶出来了,只觉得丢面儿,连老家都没脸回,又没脸再待在京里,干脆就在这边儿落了户。
纪大哥更是没受过这种打击,自小就因为聪明被夸奖的人,最后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连累全家如此,挨了打之后就一直唉声叹气,好容易养好伤了也没见振奋起来。
最要命的是,经此一遭,他妻子也跑了,也就是夫妻两个没孩子,不然还要再受拖累。
中间觉得没脸见人的纪大哥还寻过死,跳到河里最后又自己挣扎着呼救,到底还是“水太凉”,被他带着伤折腾这么一遭,差点儿伤口感染就那么去了,纪父积攒多年的家底,为了给他治病,消耗大半。
后来在这里安下家来,就更不剩多少了,不得已,只能重开旧业,做个首饰铺,铺面就是把屋子隔出来一部分,前面是铺子,后面就是住家,满是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