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该多想想,若是再继续这么沉默下去,宫女所的处境也不知何时才能改变。”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怕多想了,给宫女所再惹祸端,”柳宫正沉沉道,“你可别忘了宫女所在前皇后身上损失了多少人。”
陈姑姑僵了一瞬,低低地叹了口气。那次的打击足够刻骨铭心,就不提中宫一系尽皆覆灭,小小的宫女所之所以能安存下来,不过是藏得深,也是背后动手的人不敢明火执仗将宫女所赶尽杀绝,才让她们苟延残喘。
即是如此,宫女所也伤筋动骨了,还要面临接下来的报复和刁难。
柳宫正抿着嘴道:“你也知道,我们在皇后娘娘身上经营多年,虽不见得和那些宦官分庭相抗,但至少日子还能过下去。用宦官来削薄女官的势力,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那是从太祖时期就开始的,后宫不得干政,前朝为后宫所惑,最后丢了江山,本朝引以为戒,利用宦官削弱女官,看似只是下面两帮奴才们相争,其实何尝不是主子们在打架?”
皇帝想削减后宫嫔妃的权柄,自然要从宫权上下手,以前皇后统领六宫及尚宫局,尚宫局全盛之时,比起现下的内廷二十四衙门也不为过——除过司礼监和御马监。与前朝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后来尚宫局被刻意打压,以太监为主的内廷二十四衙门崛起,逐渐取代了尚宫局的地位,而女官之名也名存实亡,沦落为只能服侍人的奴婢。
宫妃们能用的女官都如此了,处境可以想当然,很多时候反而要去讨好巴结那些太监们。
只是能看明白、了解其中利害的又有几人?
时下教导女子,讲究三从四德,无才便是德。女子被选进宫,多会被天家的富贵迷花了眼,只顾沉迷于后宫争宠之中,又哪能洞悉这潜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
前皇后倒是个聪明的,她也一直做得很好,很灵活的利用了宫女与太监之间相争,时而拉拢一方,打压另一方,根据自己的需求为转变,为自己在宫里收拢了一批人为自己所用。可惜树大招风,本人又身体不好,前太子一出事,皇后自己就绷不住了,以至于中宫一系彻底覆灭,甚至影响到前朝的局势。
如今虽来了位新皇后,可新后年纪尚小,自打进宫后吃亏不断,她自保尚且困难,宫女所又怎敢将前途寄于她一人之身。
“慈宁宫、永寿宫、钟粹宫那几个地方,最近和那些太监们走动得越发频繁,若是坤宁宫也失了阵地,咱们……”可就再也没有破局之地。
当年前皇后伸手拉了宫女所一把,才不至于让宫女所分崩离析,但也不过只艰难维持了十几年。陈姑姑就怕再这么下去,宫女所连苟延残喘的那口气都没了,以后只能继续温水煮青蛙,直到彻底沦为那些阉人的脚踏。
“直殿监的何公公看中了雪娥,想与她做对食,雪娥哭得厉害……”
第102章小皇后(十二)朕记得乐安郡主就喜欢……
“一个小小直殿监的七品太监,他也敢?”
柳宫正怒极一掌摆在几上。她乃五品宫正,确实有资格说七品太监为‘小小’,可事实上直殿监司掌宫廷各处洒扫之事,除过各宫的太监宫女,所有做洒扫的都由他们管,看似权柄不大,可对现在的宫女所来说,却是没能力置喙的。
尚宫局六局一司尽皆被撤,最高一级的尚宫已被除名,只剩司掌宫女戒令责罚的宫正司女官、也是掌管如今宫女所的柳宫正。
柳宫正看似气得厉害,实则有些色厉内荏了。
“我知道说这些你也心烦,可我却不能不说,多少你心中也有个数吧。这次我们运气不错,也算是无心插柳,坤宁宫竟留了四五个我们的人……这些人别的不说,至少一点,干净,比刘翠玉送去的干净,也能听使唤,也算那新后有眼光……是用,是伏,皆由你说了算……
“……昨日是雨嫦,今日是雪娥,明天又不知是谁……没有一个安稳的庇护,那些孩子们只怕以后都要遭那些老阉奴们的糟践……我们是老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能活,只苦了那些后来的人……”
柳宫正看着陈姑姑离去的显得有些苍老的背影,摸了摸鬓角的白发,不知过去多久,她喃喃道:“再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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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什么?
这句话一直含在侍书心中未问出口。
直到又是新的一天,晚香像以前那样去慈宁宫请安、回宫,一切如常,临到中午的时候,又有人给侍书递了话。
“安贵人去斋宫了。”
斋宫位于皇宫的东北角,不在后宫的范围内,临着仁寿宫正后方。
此地由建仁帝经营多年,不像是皇宫,反倒像道观。其内殿宇巍峨,飞檐翘角,古木森森,殿门前石阶之下立着两个大圆铜鼎,殿门上匾书‘玄天万寿’。
正是斋宫,又叫万寿宫。
斋宫分为了三大殿,其中前殿供着三清,中殿乃建仁帝修炼闭关的场所,后殿为炼丹之地。由于炼丹多需木柴,建仁帝又让道士们炼得勤,斋宫里平时总是充斥着一股焦糊之气。
不过昨日夜里下了雪,今日屋檐草木上笼罩了一层薄雪,倒是冲淡了这股味道。
中殿,建仁帝一身道袍从内殿步了出来,他约莫五十多岁的模样,生得清瘦冷峻,发色已是灰白,披散在肩后。脸色似乎不太好,笼罩了一层暗色,眉间有川字纹,整体显得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