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玉闻言愣了一下,忙低头去磨墨。
砚是四大名砚中的端砚,墨是上好的云头艳,云头艳是油烟墨的一种,其特点便是墨色黝黑发亮,最好的云头艳磨出来的墨,黑中隐隐泛着紫,写起字来细腻、油润、顺畅,笔触不滞,墨迹不散。
问玉已经磨了半池墨了,却似乎毫无察觉,他手腕机械式地动着,心绪却纷乱如柳絮。
这大抵是他这辈子心情最为复杂的时候。
瞧着立在书案前的她,单薄而纤细,因为练字要低头,她习惯性把头上所有的首饰头面都取了。乌黑亮丽的头发只挽着发髻,鬓角垂下一缕,褪下后服,白皙的脸蛋脂粉未施,俨然还是个少女,谁又能想到她会是皇后?
更没想到她竟会袒护他,是察觉出他的异样,还是——只是心生不忍他被人糟践?
恐怕是后者。
问玉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的大起大落,他幼年早慧,所以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夸赞,后来家中突然遭遇大变,眼睁睁看着长辈们叫天不应求地无门,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家中女眷求死的求死,归家的归家。
他因年幼不显眼,被忠仆连夜送走,又用自己的孙子代替了他,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可仇人势大,忠仆年老体迈又受了伤,寄居的这家人恨他让家里孩子丢了命,待他并不好。他心高气傲出走过,也在街头流落过,尘世间的酸甜苦辣在他尚且年幼的时候都尝试了一遍。
可以说,没有人心疼他的,会心疼他的都死了。
却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已经可以保护自己的时候,被眼前这个少女心疼了一遍。
不,是两次。
“诶,我让你磨墨,可没让你磨这么多,这么多我可用不了。”
一个微微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他耳中,问玉回过神来,想撑起笑却有些艰难,因此尝试了好几次。
“娘娘,奴……”
“嗯?”
问玉忙换了自称:“我……”
“什么?”
“没什么。”问玉轻摇了下头,“我也是走了神,以后定然不会了。”
晚香嗯了声,放下笔,装作欣赏字的模样,竭力不让自己去看他。
她在尘世间也不是走了一遭,也许以前不懂,现在却知道有些时候有些情况忽视比正视好,当人难堪时并不一定要外人去劝慰,有些伤口还是自己默默舔舐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