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伏歌神色浅薄,微微地笑着。
然而待他看清站在白茉莉身边的人,是同她一般容貌的她时,他微微一愣, 明白了什么, 眼中的笑意就支撑不住地散开了,更寂寥起来。
白茉莉只作不知,恶人先告状,夸张地嚷嚷:“阿爹救命!我们俩现在被朝廷追杀啦!”凑到病床前,她迫不及待地给白伏歌看她受伤的手臂,“东厂的人好厉害,都怪姐姐,是她惹了大麻烦!”
白南反应不迭:“欸?”为什么突然扯到了她。
白茉莉不欲她阿爹多想,便尝试转移她阿爹的注意力,往她姐姐身上甩锅,一口咬定:“她和东厂有牵扯!害得我受伤!”
“没、没有!”白南笨拙地说不清,忙用西域话再否认一遍:“不是!”
白茉莉搬来药箱,要阿爹给她换药。眼看她阿爹还愣愣的有些出神, 她就把绷带塞他的手里,再撒娇地摇一摇他的手。
白伏歌回神,目光渐渐地在白茉莉身上聚起焦,停了停,他看向白南, 欲言又止:“你……”他改口:“我手没什么力气,你过来坐,帮我一下。”这话他同样用西域话说的。
白南拘谨地坐在白伏歌的另一侧,给他搭手。
白伏歌语气柔和,又道:“我知道是茉莉闯祸了。”
白南忙点头:“武林盟的事是她从中作乱,惹恼了梅思淼,被追杀。”可她也有撇不清的地方,只好为难地补充, “东厂那批人, 确是我的错。”
白伏歌不知想到了什么,怀念道:“果然是怀素的孩子,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吗。”
白南惊讶。
白伏歌笑道:“你娘亲从前就很会闯祸。院子里乱七八糟,都是她在捣腾。一会儿也可以让茉莉带你去藏书阁转转,她在那挖了足有一个月,撅断了一株百年老树。”
白南实在无法想象,在她印象中肩负圣女之责,主掌祭祀的娘亲,会有这么任性的时候。
听着两人用西域话交谈,白茉莉不高兴地“哼”一声:“你们在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懂。
白伏歌心里清楚,白茉莉时而的闹腾,其实是在刻意地借此拉近两人间的关系。
但他所有浓烈的感情都好像在怀素身上用尽了,即便怀素离开,也再分不出一些给旁的人。他做不到过多的关心她,他病体难医,对于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挽留,也并不觉遗憾和愧疚。
于是他把话换成中原话,委婉地说:“如若你们两姐妹愿意,日后可互有个照应。”
白茉莉很喜欢她这个有点笨嘴拙舌的姐姐,应一句:“好。”同时她心中又有种大事将了,万般皆空的落寞, 她几乎把这句话当成她阿爹的遗言了。
然而没等父女三人多说会儿话, 几乎就在她们回到白家的下一刻, 一张暗金色纹路的拜帖紧随而至。
东厂掌印都督·东门煜求见。
白茉莉把话折拉成一个长串,一眼扫过诘屈聱牙的文段,变换成简单的措辞,念给她阿爹和阿姐听,顺便告状说她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东门煜,搞得他三番两次对她下杀手。
白南听罢,默默从腕间褪下一个碧镯。
白茉莉认出这是当初珍宝阁失窃的那个一品碧镯。
白南长出一口气,掌心稍用力,将碧镯震碎成了几段,她模仿着白茉莉方才理直气壮的气势,道:“还给他吧。”
送拜帖的人颇为圆滑,他神情自若,收了布锦包着的东西, 还能道一句“叨扰,告辞。”然而待到一转身,他隔着薄布,捏上一捏,脸色不由地僵硬,几乎是恐惧的煞白了。
第二日,没再有拜帖,东门煜亲来拜访。
白家闭门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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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东门煜一连来了三日,皆无功而返。待到第四日,他不再来,而是浩浩荡荡来了一批抬贺礼的,为首的小太监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上感念情深,特为东门煜与白豪侠之女赐婚。小太监对着茫茫云海,和云海中那座白宅的朦胧影子,尖嗓喊了一句:“钦此。”
圣旨中并没有提及具体的姓名,只道白家之女。但江湖上人尽皆知, 百年白世家传承至今,便只余白茉莉一个“女儿”。一时间轰动,久不见人的壁安山开始迎来络绎不绝的访客,朝堂的, 江湖中的,乃至于无关紧要的什么人,都要来凑个热闹,攀探关系。
千丈高崖,江定桥不渡,一干人等就眼巴巴地守在崖边,寻一丝时机。索性时机也不晚,再过了几日,果真来了一位和白茉莉有牵有扯的三月阁鹤公子。
万众瞩目中, 鹤公子初初喊上的一句“茉莉”, 声音虽小,但白茉莉却是敏锐地听见了的。鹤公子再喊一句“白茉莉”时,白茉莉微皱了皱眉,却还是起身出门,准备去迎他。
奈何她走到半路,就听见一个粗犷男声,悲愤地吼:一刀两断,快点还钱!
白茉莉认真想了想,她当初用三请令拍下鹤公子,事后又把令牌要回去,的确是相当于没付钱,有理。她还想再听听那声音要代鹤公子说什么,于是走路的步子愈发地慢起来。
等到那聒噪的悲愤声音把白伏歌都吵了醒,白阿爹听了一会儿,理出点头绪,笑说合该是白茉莉作乱的功夫更胜一筹,欠了嫖资被追讨上门,确比东厂掌印都督奉旨挟婚要狼狈许多。
白南念及那张拜帖,心虚地说不出话来。白伏歌指了指墙角,她就认命地抱起沉甸甸的木盒,跑出来追人。追到还在门前磨蹭踱步的白茉莉,她尴尬地一伸手:“他……他给你……还钱。”有些称谓她叫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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