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西洋人机械火器是好的,但医术上不通,那英吉利人倒不是全然糊弄人,他们是有些人拿阿芙蓉就当糖吃,还有那铅糖,都是有毒的也不晓得。再有他们那的人得了病,说尽是放血——如今西洋会馆的洋人病人,都不要自己带的大夫看,要请京中的郎中开药喝呢。他们的种痘法子如何信得?”
在青霉素没发明之前,世界上医学确实是以中华为前沿。
但牛痘又不一样了,这是经过历史验证的,姜恒便道:“臣妾与您说过的,并不是心血来潮,也请阿玛和兄长帮着寻得过牛痘的人。早两年就寻到了感染牛痘的大夫——他原也是在乡间给人种痘的。总之,皇上若是信臣妾,赶明儿得空召大哥哥进宫,细问究竟如何?”
皇上睁开了眼,帐子里深黑其实看不见什么,但皇上就是觉得看到了她的眼睛,一如既往透彻。
原本到了嘴边不肯应的话就改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若信得过你?’这话说的可厉害了。朕要不叫你大哥进来好生问一问都不成了。既如此,万寿节后,朕宣他进宫。”
但也不肯直接应承,只道:“太医院在种痘上也下了几十年的苦功了,皇阿玛在时,鄂罗斯人都来学过。这些年下来越发老成,已经养出了连种七次的熟苗,如今世家子弟多用这种熟苗种痘,若非本身身子骨差熬不过去的,其余的孩子,种几十个也未必出事一个的。”
“朕会去听一听你说的那个牛痘,若是比现在的熟苗还强,倒是你的一桩极大的功德。”
第118章代掌宫务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雍正九年九月初。
若是有人走进现在的永和宫东殿,就会见到一番颇为古怪的场景。
只见两列桌椅整齐的摆着,每列四张大桌,桌上头累着账册。八个宫女正坐在桌子后面埋头拨算盘算账。
坐在两列最末尾的是两个小宫女,拨算盘珠子将一页(代表一天)账目上各小项的数字加起来后,便将这页纸像是传递试卷一样递给前桌。前头是两个年纪大两岁,算账资历更久的三等宫女,会负责迅速把她们的账目复核一遍,确认无误后再传给两个二等宫女。
两个二等宫女则将每一日的每一小项,归入月账中,再算出一月的用度来。
之后便再往前递,这次接过来的就是秋雪或是秋霜了。
她们会根据上几个月的用度,对比这月各宫支用之物。若是差距甚大,再去追根溯源具体到日账,标明缘故。
如此,这一项一月的账目才算完成。
两列座位最前头,是一张黑檀木的长案与一把转椅。姜恒正坐在最上面,等秋雪和秋霜和各项的月账递上来,她负责随随机抽查核算。要是有错的,那一队就得大量返工了。
这是姜恒的‘账房流水线’。
这条流水线刚建起来的时候,难免有错漏和周转不灵,经过几日的磨合,现在已经转的很滑膛了,像是刚涂过石墨粉的锁头,过程很是丝滑。
姜恒喝了一口茶,看向秋雪这一队的最后面。
坐在那儿的小宫女满脸认真,简直要钻到账本里去一般。
姜恒很欣慰,那正是去年九月,她从年氏那里带走的小宫女秀秀。
据秋雪说起,秀秀学习极刻苦,进度比进永和宫两三年的宫女都要强,而且算账也挺机灵,虽不到什么算学天赋的程度,但很入门,拨算盘也挺巧。
这不,这回算账流水线,秀秀就破格进来了,其余能进算账小分队的宫人,进永和宫学认字算数的时间都比她长不少。
清脆的青玉磬声音响起,秀秀在拨算盘中抬起头来,就见娘娘手里拿着小锤边随手转着玩边笑道:“到休息的时候了,都把手里最后一个数算完,起来歇歇脖子和眼睛。”
秀秀连忙用石墨笔把算到的地方先标出来。
摸了摸剩下的账纸厚度,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待算的账目,秀秀还有点意犹未尽。
熟悉的木轮滚动声响起,从秋雪起所有宫女都起身问好:“嬷嬷好。”
是于嬷嬷转着她的轮椅进来,笑呵呵道:“老奴方才原是去门口等阿哥晌午放学的,正好御膳房常总管来求见娘娘,老奴就进来替他传个话。”
姜恒笑道:“那常总管好大的面子。”
于嬷嬷变戏法一样从轮椅后面取下一个小提盒:“没法子,吃人的嘴短不是,常总管特意给老奴送了一盒重阳糕饼。”见贵妃娘娘要开口,于嬷嬷就忙道:“娘娘放心,老奴知道自己有消渴症,不能吃太多这些甜点心,这不特意拿来与这些孩子们吃。”
姜恒认真嘱咐道:“正是这话了,嬷嬷可得多吃粗粮,细米都要少吃,何况甜点。”消渴症就是糖尿病,于嬷嬷本身就不利于行,若是再控不好血糖,将来要受的罪多着呢。姜恒的姥姥就是糖尿病,起初不觉得怎么样也不忌口,后来各种并发症出来就哪里都难受,手上偶然划一道口子,因血糖高都比旁人好的慢些。
于嬷嬷又笑应了,目送姜恒带着秋雪去正殿见常青。
在永和宫呆久了,于嬷嬷常会恍惚,贵妃娘娘像是自己不曾有过的女儿,之后又暗道自己僭越,这也是能想的?可每回贵妃嘱咐她保养身体那个认真劲儿,于嬷嬷又会忍不住会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