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校场上,弘昼看着正在反复拉弓射箭的弘历,不由发问道:“四哥,你近来的弓力是不是又长了?”
弘历正了正扳指,瞄准草人靶子道:“是长了半力。”
如何能不长呢?
每日只有在这儿演习骑射,纵马射箭的时候,才让弘历觉得有片刻的放松。
一年前,他犯了一个错误。
那时候被皇阿玛叫去,指着他一时不谨烧了的西洋船斥责时,弘历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但一年过去了,他发觉,这不是一个大错,这简直是一个致命的错!
从那天起,皇阿玛换了他身边所有的太监,他好容易养起来的两个心腹全部不知所踪,他甚至不敢问一问他们的去向,是活着进了慎刑司每日舂米,还是进了安乐堂之后像那西洋船的木壳一样被烧成了灰。
他自打离开景仁宫搬到阿哥所后,以为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直到去年这件事后,他才彻底明白,原来他顶着的天,脚踩的地,都属于皇阿玛。明明是皇子,但他却在那段时刻,深刻的感受到自己其实没有家,没有喘息的地方。
所做的一切都在皇阿玛眼皮底下。
弘历知道皇阿玛为什么打圆明园回宫后,把六弟放到了上书房,而不是养心殿。
哪怕宫里地方不如圆明园多,难道还真找不到一间屋子安置小孩子?
想来皇阿玛这是着意把他们兄弟都放在上书房,使人在暗中看着他的言行举止,是否对永和宫尤其对异母的弟弟妹妹有敌意乃至恶意。
这一年来,弘历觉得如履薄冰,坐卧不安。
他自然不敢对六弟再流露出一点不好,但他又不敢做的太好——如果他表现得太关照六弟,是不是又显得前倨后恭十分虚伪,继而更让皇阿玛生疑心?
弘历面对六阿哥,简直像是拿着筷子去夹嫩豆腐一样小心翼翼。
饶是这样小心,还时时担忧恐惧皇阿玛看出他的本心来——他根本不喜欢六弟,他当然不喜欢他!
若没有这个弟弟,太子位就是他手拿把攥之物。
没有人会喜欢抢夺了自己地位的人。
弘历有时都忍不住怨皇阿玛:为什么不许他不喜弟弟?皇阿玛自个儿年轻时候,就有许多仇人似的兄弟。至今八叔还在安南漂泊呢,皇室中谁不知道,皇阿玛曾经都想过圈了八叔,甚至要了他的命。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皇阿玛自己怎么折腾弟弟们都行,到了教养儿子,便偏要他们兄友弟恭?
弘历到底才十五岁,每日在上书房只觉压抑的不得了,似乎墙壁都长了眼睛,时时刻刻有人在盯着他。
唯一能放松些的,也就只有这校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