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当屋内的哭喊声逐渐停歇的时候,他身上流淌着的金色神纹已经慢慢趋于透明,看起来像是快要消散了。
阿贝尔哭得更凶了,止不住地打着咽嗝,手腕上布满了被捆绑后挣扎的红痕,但这些痕迹和身体上支离破碎的血痕比起来,算是轻微伤了。
死死压住她的男性神祇缓缓起身,温柔又珍惜地抚了抚她染血的长发。
阿贝尔只想把他踹开,但她什么都做不到,光是哭就耗光了她所有力气,更别提手脚发软的身体,连手指都在痉挛抽搐。
罪魁祸首抽出骨刃,血液汇聚在刀尖,滴滴答答的,阿贝尔看着就又开始浑身刺骨的疼。
他丢掉刀,遮住她的双眼,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蛊惑:“睡吧,一觉醒来,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她好像被催眠了一样,眼皮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明明警惕地知道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睡着,可大脑怎么都不听使唤,浑浑噩噩的,好似一团浆糊,她努力睁大双眼,却全是徒劳,床垫在此刻变成泥泞的沼泽,把她整个儿吞没,连同意识一起拖入到沉寂的黑暗中去。
——即便将大部分神力灌输给她,他残存的力量依然是她无法抵抗的。
亲手割开她的血肉,灌注了自己的神力,又让她陷入沉眠,白发的神明轻轻搓了搓她眼角下的泪痣,安静地看了她很久很久,好像要把她的睡颜永远刻在自己记忆里,可那些浸染铺开的血液又在提醒他时间的流逝,他不得不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后解开束缚住她的带子。
实验室中又多了一个培养罐,一个装了缪,一个还没使用。他皱着眉头揉了揉她磨红的手腕,有点后悔绑得这么紧,然后将她浸泡在充满了培养液的罐子里。
培养罐里的液体很快修复了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刚被注入的神力还没完全适应新的主人,压根就没有要帮她恢复的意思,他知道这是强行转移的后果,他能做到的都尽力了,剩下的就靠她自己了。
“记住你母神的模样。”他对缪说。
对满身鲜血的阿贝尔感到困惑的缪,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趴在罐子边缘,认认真真记下她的外貌。
长长的、发尾微微卷曲的金发,介于少女与成年女性之间的体型,隐约记得应该是蓝色的眸子,和这里大部分人类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比起这个几乎没见过面的母神,他更依赖天天陪伴自己的父神,他表情恹恹的,甚至没记到心里去,只想着父神感觉要离开自己了。
神明交代完最后一件事,低下头,最后亲了亲她眼角下的那颗泪痣,转身离去。
泪痣上沾了血,好似在哀泣。
*
阿贝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在黑夜中浸泡了许久,浮浮沉沉地漂浮在虚空中,这里安静得如同另一个世界,仿佛连时间都不存在。
等到她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缪那张漂亮到完美的脸直勾勾盯着自己,她顿时一激灵,连忙问:“你父神呢?”
缪摇了摇头,他还不会说话,连记忆都是残缺的,她的脸变得愈发朦胧,唯一的感知只剩下,距离父神离开这已经过去很久了。
再不摄取能量,他也离休眠不远了。
阿贝尔从罐子里磕磕绊绊爬出来,身上的刀痕全部愈合,甚至身体里多了一股她不熟悉却又底蕴深厚的力量,她有自知之明,这些力量不是她现在能控制得了的,便按下蠢蠢欲动的心思。
不过她到底睡了多久,站都站不起来,双腿刚接触地面就直打颤。
环顾四周,他向来最爱惜的实验器材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她路过的时候居然都扬起了灰尘,在刺目灼热的阳光下,尘埃如同细碎金粉,纷纷扬扬落下。
等等,阳光……
神之地是建立在高悬于空的火山之上,她从来没见过太阳,按理来说不可能有阳光。
不妙的预感充斥着她的想法,她推开门,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就被猛烈的白光刺得睁不开眼。
“怎么回事?”
“咦,居然有人生活在这里?”
穿着粗布麻衣的普通人类对她的突然出现表示惊讶,转而又被她身后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这房子,原来是在这的吗……”
“怎么可能,这么漂亮的建筑物,怎么看都是神迹吧?”
“里面还有人!怎么会有这么完美无瑕的人?一定是神之子!”
“那他一定是传说中被神明宠爱的圣子!”
“天啊!神明,神明原来真的存在!”
阿贝尔放下遮挡阳光的手臂,顾不上被人群包围的缪,趁乱拨开人群,直接往他气息最深的密林深处跑去。
她跑得脚都磨破了,绝望地发现,自己一无所获。
只有一团孤零零的、隐约发散着神明的权柄的黑色雾气。
“混蛋!这个可恶的混蛋!”
连接着时间与空间的黑色雾气,在感知到她之后,似乎雀跃了一下,但这份喜悦也在消耗它的力量,颜色变淡了许多。
它尽力维持自己的形态,而在持续维持了很多年后,本就没有多少力量的它也快消失了。
阿贝尔不得不做出选择,她回头望了一眼,林中小屋已经环绕了成群结队的人群,缪被人们众星捧月般赞颂溢美,似乎没人在意她这个普通人了,她低头抹了抹酸涩的眼眶,恰好抹除了眼下小痣上的血痕,随后伸手触碰黑色雾气。
与萨杜迦那时一样,眼前霎时间一片漆黑,浸入漫无边际的时间之海中,她有些头晕目眩,可能是刚醒来的缘故,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只能任由自己被时间吞没。
眼睛胀痛得厉害,被划开的皮肤早就愈合,却因为心理因素在隐隐作痛,她摸了一下隐约发烫的金色神纹,它们好像对新主人不怎么满意,忽明忽现,被她摸到的地方直接隐去了纹路。
阿贝尔漫无目的地想,她的身体好像什么打卡点,怎么谁都喜欢在上面留点刻印。
不知道漂浮了多久,阿贝尔都可以操纵它们在自己皮肤上消失了,她才终于看到一丝光亮。
拼命朝着光点处游去,时间之海里任何变化都是她回家的机会,她略带欣喜地扑腾起四肢。
忽然有两双手从她正下方伸出,猝不及防扯住她,一下子将她拉入水底。
视野骤然黑暗。
紧接着场景突然明亮,阿贝尔猛地睁开眼,大口汲取空气,她被四只手拉入时间之海深处,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慢慢呼吸,”熟悉又久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拥有人鱼的心脏,不会呛水的,一切都是幻觉。”
幻觉?
阿贝尔回头,看到了眼睛上缠着白布条的萨杜迦。
她回来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的内心竟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心心念念的时间节点被拨正,回归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可她好像并不开心。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萨杜迦歪了歪脑袋,镶金线的绸布掠过她脸颊,凉飕飕的。
“……”
她张了张嘴,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像是有块大石头堵在喉咙里,压得沉甸甸的,连话语都被按在心底。
“是经历了不好的事?”萨杜迦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诱,白金的长发覆在她脸上,她感觉自己被四只手紧紧抱住。
“别怕,都过去了,乖孩子,你已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