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红黑红的血,卷着他的心脏,从他胸前一道突然间豁开的口子里突突地滚了出来,滚落到我的断手上,被我的断手一把抓在掌心内,捏成一团碎沫。
于是同时我身上的压迫突然间也消失了。
因为谢驴子突然从我身上滚落到了地上,然后大喊大叫,仿佛跟我一样疼得在地上抽搐打滚,一张脸从最初的苍白变得铁青。
之后一只脚踩在了他颤抖的肩膀上,从那上面径直跨到了我面前。
我勉强抬起头,看到了何北北一张没有一丝表情的脸。
他低头看着我。
然后拾起我面前的断手,轻轻拍了拍,将掌心里那团碎裂的心脏抖落,随后将它伸向我身后。
身后喀拉拉一阵轻响。
门开了,扑入一股剧烈的腥风,伴着一阵缓缓而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即便我没有抬头,仍能清楚地辨别出它属于谁。
是铘。
他在四周一片飘荡着的阴魂的簇拥下,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存在般抱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女人,从外头静静走了进来。
第211章养尸地三十七
女人是张晶。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衣服,我几乎根本就认不出她来,因为她那张脸肿得好像戳一下就能从里头喷出水来。
她躺在铘的怀里,披头散发,失去颈骨支持的脖子耷拉在胸前,随着铘的步子毫无生气地拖着她那颗沉甸甸的头颅东摇西晃。一种黑色的东西因此而从她嘴里和眼睛里滚滚而出,沿着胳膊爬满了整条手臂,爬出一片片血管似的图案。我之前见过这种东西,那时候还跟雾气似的,现在则完全固化了,跟血液很像,但黑得像墨。
它们在铘经过我身边时从张晶皮肤上浮了起来,蛇一样蜿蜒着探向我,但很快被铘的脚步将之从我面前拖离,只留下极其冰冷的一股气流在我鼻尖处滑过。我忍着它在我皮肤上刀刮般的锉痛,在铘从我边上跨过的瞬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试图以此引起他的注意。但这尝试显然完全无用,他轻轻朝前一步便脱离了我的手指,然后我听到边上哆嗦成一团的谢驴子突然间再次大喊大叫起来,因为张晶体内流出的那种黑色东西没能碰到我,却碰到了他,虽然只是贴着他的脸一掠而过,他脸上立刻嗤的声被扯脱一条皮,连着里头的血肉,痛得他两只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妈的何北北!!”于是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指住那站在不远处的何北北怒吼:“你他妈说好弄到她手就放我走的呢!你他妈不是跟谭哲一伙的吗?!你他妈现在这是在干什么?!你他妈……”话没说完,嘴里突然发不出声,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他使劲瞪着何北北,一边用力张着他的嘴,一边用力拉扯着自己的喉咙。
但直憋到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始终挤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眼神由愤怒变成了恐惧,他颤抖着看着何北北,想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上看出些什么。但显然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所以他哭了,像个懦弱惊怕的小孩那样嚎啕大哭,这让何北北那张脸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儿表情。
他看起来好像笑了笑,笑容很怪,僵硬得几乎没有一丝涟漪,仿佛那张脸不是他的。
随后他将掌心里我的那只断手往边上一指,铘便随之朝那方向走了过去,到一片平整的地方,把怀里的张晶放了下来,然后退到何北北身边站定,低头垂眼,仿佛入定般不再动弹。
“我敢打赌你从没见过他这么听话的样子,是么,宝珠?”见他彻底静止下来后,何北北将目光转向我问。
我见他拨弄着我断腕上的锁麒麟。一节一节抚过,那些苍白的碎骨在他动作下轻轻颤动,如同每次吸食了我的血液后所发出的动作。这很不对劲,因为锁麒麟通常都是通过我的血才维系起铘和我之间那种特殊的羁绊,所以即便我的手臂被切成了两段,它仍缠绕在我的断腕上,没有从那上面滑落下来,因为它同我的身体是联系在一起的,从我将它缠到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刻开始。
但为什么这会儿何北北却可以如此轻易地操控它?
而他又是靠的什么方式操控着它和铘……
种种疑惑,让我脑子里乱成一团,大量的失血亦让我心跳快得疯狂,以至险些晕厥过去。但就在意识变得开始难以控制的时候,我突然发觉,原来被何北北用来操控着我锁麒麟的东西是周围那些魂魄。
最开始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在盯着锁麒麟看了好一阵后,我才一下子警醒,原来那些在地底下积压了千年之久的怨魂,它们身上散发出的巨大阴气使锁麒麟得到了某种活力,于是让它从死寂中复苏了过来,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有力地控制了铘,令原本就好像失了魂似的铘完全成了它的傀儡。
原来锁麒麟可以通过这个方法操控失去自主能力中的麒麟……
看明白这一点,我想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轻易失去意识的了,当即趁着何北北的目光再次被谢驴子的惨叫声引过去时,我靠着剩下那条手臂使劲地往铘的方向爬,虽然独手所带来的困难是拥有双手时所完全无法体会到的艰巨,我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爬到了他脚下,然后抬头猛一把抓住他的脚对着他大叫:“铘!!铘!!快醒醒!铘!!铘!!!”
铘纹丝不动,跟块石雕似的。
这真叫人绝望。
更让我绝望的是就在我耗尽力气导致全身脱力的时候,铘却突然动了……他低头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将我拖到他面前,抬头用他那双暗紫色的眼睛朝我望了过来。
但那并不意味着是他在看我。
而是那个不知什么时候起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何北北。他应是早已料到我会有刚才那番举动,所以故意移开了注意力,让我错觉他对谢驴子的举动更为关注一点。此时他借着铘的眼睛看着我,带着脸上那副僵硬得仿佛不属于他那张脸的笑,用他手里我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真可惜你不懂得用这宝贝,否则你会是个很可怕的阻碍,宝珠。”
他第二次用我的手碰向我脸时我使劲避了开来。
始终想不明白,作为墓姑子的儿子,他即便恢复了那只冤死黑猫的意识,却又怎会对锁麒麟如此了解。甚至知道除了我血液之外操控它的方式,这一点连狐狸都不知道,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但疑惑固然重重,眼前的处境实在已不容我为此深想些什么,只沉默着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徒劳地朝铘身上推了一把。
这动作显然是不可能将他从被控制的状态中推醒的,但却因此而引住了何北北的注意力,他看着我在铘手中毫无意义的挣扎,很专注,于是也就没有发觉在他身后正有道身影缓缓而过,拖着两条几乎完全抬不起来的脚,一点点挪向前方不远处的张晶。
于是一阵晕眩过后,我控制着自己越渐涣散的意识迅速问了他一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何北北?为了复活你母亲么?”
“你已经看见了。”他回答。这答案有些模棱两可。
“墓姑子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她那时咬死并利用了张晶的尸体,以躲过火葬的命运回到这个地方。所以,现在张晶身体里那些东西,就是墓姑子留在这村子里没有被烧毁的部分,是么。”
“说对了。”
“它们是什么。”
“你为什么想知道?”他不动声色看着我。
“因为,”我看了眼他手里把玩着的我的手腕和锁麒麟,手腕上滴落的血让我伤口再次剧痛起来,痛得我全身猛地一阵哆嗦。一度控制不住几乎要晕厥过去,只能硬迫着自己维持清醒,继续对他道:“因为我想知道究竟是谁让你对它这么了解。”
“你说这根东西么。”他提起我的断腕。
我留意到他总在很小心地避免我的血液沾染到锁麒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