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
“它们是墓姑子在出生时便同自己身体分割,从而在这片养尸地内呆了整整数十年,也被那块千杀镇将它们同地底下这些死于千年前的怨魂一同镇压了数十年的……躯体的一部分。”
他的话令我思维一瞬有些混乱。
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的躯体是怎样同这种东西联系到一起的,何况是本身的一部分。
但我没有吭声,只呆呆看着他手里的我的那条断腕,还有上面喀拉拉作响的锁麒麟。
此时它亦跟铘一样通体泛出了青灰色,好像石头一样,并且颜色正渐渐变淡。
“我姥姥曾告诫过我,无论怎样也不要管这个村子的事,甚至收取他们中任何一人所给予我的一颗糖果,她要我无论怎样也不能同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有实质性的联系。”于是我突兀间这么对洛林道。在见他眼中有微微一丝光闪过后,接着再道:“我本以为只是因为墓姑子被村人虐待这一关系,现在看来,更多的原因应该是同这种东西有关才对。你说它们曾是墓姑子身体的一部分,但它们并非实体,它们又能进入别人的身体内,在那人已成为一具尸体的情形下将那人复活过来,并转换成特定的一个人的躯体……知道么,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
“什么书?”他目光再次闪烁。
我再次朝我的断臂看了一眼:“我姥姥收藏的一本书,和山海经很像,但记载的东西比山海经里的故事有趣得多。只是我姥姥在第一次发现我看它时就将它没收了起来,所以直到今天我都一直没能再看见过它,也几乎忘光了从它上面看到过的那几个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里面所写的东西就跟这东西很像,它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但我知道,那是由死人所生的死去的孩子,在降临到人世的一刹那所留下的胎衣。人的胎衣中医里叫紫河车,死人所生的阴孩的胎衣,就是这种东西……据说它能令死人复活,前提是吸收了死人的魂魄,然后吐入另一个魂魄去充实那具空空的躯壳……我说得对么洛林?”
他没有回答,只朝前走近一步,蹲下身看了看我:“说得没错,宝珠,这些东西就是阴孩的胎衣。”
“在它形成一定的气数后,它能化成精,此时如能与它进行一场交易,那么交易的另一方可按照自己的要求去令它注入他所期望注入的魂魄。但据说,那交易的代价无比巨大,何北北是墓姑子的儿子,所以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但你却不同,所以洛林,你到底用了什么去同它做的交易。”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这问题,但他沉默了片刻,随后道:“用我半生修为。”
“值得么?”我追问
他看了看我:“用半生修为换麒麟一副不灭的身体,你说值不值。”
我咬牙:“我真不应该把那些钉子从你头上拔出来的,洛林。”
这句话出口他笑了起来,伸手扣到我断腕上,轻轻一握,那原本滴着血的断腕突然间便止住了血:“我还不希望你死,毕竟是你唤醒了我,总得回报给你些什么。”
“滚!”
“知道命么,宝珠。有些东西是早就注定好的,你想躲也躲不掉,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脱离人的躯壳,然后可以跳脱一切,在众生之外看着你们的生生灭灭,因果轮回。你有没有想过眼前这一切也许都是命里早就注定好了的?”
“包括你的死么?”
突兀一句话令他微微一怔,我瞅准这机会猛一把断腕砸在边上的白骨上,随着一股血从伤口直碰而出,猛地朝着洛林扑了过去!
我想这样的距离,我无论如何也是能成功扑到他身上,将自己断腕上的血淋到那根锁麒麟上的。
一旦锁麒麟碰到我的血必然能重新操控铘的力量,一旦铘的力量被重新激发出来,必然能将那些侵占入他体内的黑雾逼迫出来。
但谁想眼见距离洛林仅仅不过半指距离的时候,我仿佛骤然间撞到了一堵墙。
无比坚硬的墙。
于是立时就被弹了出去,直落到铘的身边,被那些缓缓爬向它的黑雾团团包围。
原来它们并非对我无效,而是之前洛林并不打算将我立刻禁锢住。
他像耍猴子一样耍弄了我一番,看着我自作聪明,看着我死里挣扎……
最终被他轻轻一击便溃不成军。
我岂是他的对手?我既不是铘,也不是狐狸。他们两个的联手都没有彻底将他毁去,留下了眼前这如此大的隐患。
想着,便看到铘忽地从地上直直站了起来,被那些黑雾牵制着,一步步朝洛林走了过去。
而洛林身上何北北的躯体也开始正式分裂了起来。
那具躯体早已在驯刀者的攻击下崩溃,仅凭着洛林的力量将它勉强支撑到现在。此时它的血肉一大块一大块剥落下来,露出里头的白骨和微微跳动的心脏。“人类的身体实在是一种负担。”伸手将心脏轻轻一扯拽出胸腔,洛林对我道,随后伸手朝铘走到近前的身躯上抚摸了过去,从头发至脸,从脸至他的胸膛:“唯有他的身体才是最好的,无坚不摧,永生不灭。看看他的颜色,宝珠,当他全身的苍黑褪尽,他就是我的躯体了,到时要不要跟这东西说一声再见?毕竟你们在一起也已经这么多年了,是么。”
话音落,他抬起手中我的断腕,将那上面的锁麒麟扯了起来。“那么现在开始倒数好么,从十开始,这应该是个无比美妙的过程。”
“你会后悔的。”我打断他的话,狠狠看着他。
“弱者的诅咒?”他用他只剩下牙床的嘴朝我笑。
我摇摇头:“我只是在替另一个强者说出这句话。”
“谁。”
“你一心要除了铘,但你有没有想过,在我身边能对付你的不仅铘,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头妖狐?”他哂然一笑:“他甚至连你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不是么。”
“你不可能在这里藏一辈子。”
“呵……”我这话令他冷冷一笑,一把将锁麒麟用力从我手腕上扯了起来,他淡淡道:“有了麒麟的躯壳,那找地方藏一辈子的,将会是他……”
话音未落,突然他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因为就在一片黑暗的尽头,远远传来阵拖拉机突突的声响。
非常非常老式的拖拉机,所以发出的噪音无比巨大,亦无比突兀地撕破了这原本寂静得只有风声鹤洛林说话声的地方。
然后我看到一辆破破烂烂的拖拉机闪着两盏忽明忽暗的车头灯从黑暗深处摇摇晃晃地驶了进来,上面摇摇晃晃坐着两个人。
一个一脸惊慌四下扫视的中年男子,一个哈欠连天轻轻甩着他那条毛茸茸大尾巴当蒲扇使的狐狸。
狐狸手腕上缠着什么东西,暗红色的,好像血一样。他把着拖拉机的方向盘一路动摇西荡吱吱嘎嘎开了过来,嘎地将它刹住,在一切因此而一下子寂静下来的时候,朝着我挑了挑眉,翻身从车上跃了下来:“哦呀,你有九条命么。”
我用力咬住了嘴唇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一下子哭出声。
“看出来了,九条命都不够你使的。“然后他又揶揄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