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如一整片白云浮动在我手里,我把它蒙在自己脸上,透过它轻薄的身躯掩盖自己眼里的泪,模模糊糊看着铘在狐狸的房里坐着,守在昏迷不醒的他身边,用掌心中一团青色的磷光熨烫着他几乎没有一丝生气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狐狸虚弱成这种样子。
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好像死了一样。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笑嘻嘻的,轻轻甩着他的尾巴,臭美地整理着他的头发,若无其事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谁想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死劫。
而那场死劫是为了偿还他所认为的、欠下我半条手臂之债。
有欠就有还。
有还就有欠。
我不知道在这些妖怪神仙的世界里,这一切是否必然是要分得清清楚楚,断得明明白白的。
我只知道如有选择,我根本就不要他来还这债,因为一切皆有缘由,如果不知道源头是什么,原因是什么,偿还就根本毫无必要。
而他这一独断主张把我的心都给撕碎了。
如果他真的就此被封印在众界之外,或者成为那条九头蛇身体的一部分,他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他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在黄泉村的事之后那么快就选择了淡忘。
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在了,我会怎么样。
或许他从不会想到这些,因为他有他的准则,正如他那天直截了当地说明过,妖不会同人通婚,因为不合适。
凡事他总是那样有理智。
看似随便胡来,实则清楚明白。
而我只能在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我面前发生之后,默默的,无力地,像个傻瓜一样地坐在这里,在看似很近又实则很远的地方默默看着他,祈祷他能像他突然回来时那样突然地苏醒过来,然后笑嘻嘻地,若无其事地抖抖耳朵,对我道:“哦呀,小白。”
然后整整一星期过去,他仍静静地在床上躺着,无论怎样也没有苏醒过来。
那一星期里,黄梅季终于结束了,天晴得终日阳光普照,于是术士蓝背着他的大行李袋旅行归来。
铺子开张当天他半卖半送给我一堆纸符和福袋。我把福袋挂在了狐狸的房间里,他见到皱眉对我说:采阴补阳,我不在这些天里你那么快就把那只老狐狸给吸干了么姐姐,要靠这些玩意给他补补?
我没理他,他朝屋里看了看,插着裤兜摇摇晃晃就走了。
之后不多久,殷先生派人很突兀地到了我家。
那时我几乎都已经把那盲眼的大富豪给忘了,也忘了他曾带给我,和这个店的小小动荡。因此乍一见到他所派遣的人出现,不能不吃了一惊。
以为他是想找狐狸,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早先狐狸找过了他,并要他来带走洪飞的。
他们向我出示了收养证明,以及警方证明。
于是我便把洪飞交给了他们。
相比我这地方,确实他们那里更有利于洪飞的成长,因为一个能令狐狸替他办事,并知道狐狸的名字叫碧落的人,想必对妖也是十分了解的。
他们能提供一切我所提供不了的东西,也能让洪飞在一个比较良好的环境里成长起来,在他还未成长到足以避开黑霜之前。
洪飞走后家里就变得更加安静了。
铘很少说话,杰杰忙着接替狐狸照顾店里的生意,而我则日复一日坐在狐狸的房门前对着他房间发呆。
直到他昏迷的第十天。
在一个雨又淅沥沥下个不停的下午,我独自坐在他门前的地板上翻着书,沉闷得有些昏昏然,忽然听见他发出轻轻一声嗤笑。
我一惊。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立即回头,却看到他真的睁开了眼睛,露出他那双碧绿色的瞳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没什么文化,看什么书。”他说。
我几乎要像往常一样把书扔到他头上,但没有,只是一下子整个人都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呆呆看了他半天,然后一下子冲回自己房间里躲了起来。
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躲。
明明心脏跳得飞快的,明明很想立刻扑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他。
却偏偏逃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把门关得紧紧的,生怕有谁会推门而入似的。
然后抱着膝盖靠门坐着,想着即便有谁来推门,应该也是推不开了。
这样一直坐着。
杰杰叫我吃晚饭,我也没应,只那么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光线一点一点被黑夜吞食,看着外面的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
后来杰杰到门口用力在门上踢了一脚,对我道:“老狐狸醒了!你干嘛呢??”
我还是没动。
后来就没再有人来过。隐隐听见外头狐狸和杰杰说着话,抱怨它做的鱼汤臭得跟泔水一样。杰杰则一口一下地铁钉钉保证,那是小白做的,真的,除了小白没有谁能做出那么臭的鱼汤。
我依旧没动。
后来夜深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铘在楼上的走动声,还有杰杰磨着爪子的声音。
而窗外的雨越发大了起来,风也是,把窗玻璃吹得啪啪作响,冷气随之从窗缝里钻进来,让我觉得有点冷,就抓了挑被子披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