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啊……那榜上将朱珠赐婚出去的承诺当真不是老夫所写的啊……”
“不是你会是谁!你说!它便是你亲手在书房写好了交予小厮送去张贴的,期间还有谁能碰!能动!能篡改的?!”安佳氏平素温和少语。谁想一旦气急竟然如此激怒,生生将个九门提督问得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随后目光一转,如利剑般望向一旁的贴身侍从,冷声道:“齐福!常行走于我书房的便只有你这奴才了!快说!是不是你篡改了榜上所言!”
“老爷冤枉!!”本一见到斯祁鸿祥的目光已心知他在怀疑自己,现在一听他这样说,那齐福哪里还站得牢,当即跪倒在地通通一阵磕头,磕得脑门心都肿了一片,才抬头哭道:“皇天在上,齐福怎敢做出这样欺上之事。别说篡改榜文,便是借了齐福一百一千个胆子,也断断不敢将少主子的婚事当做儿戏随随便便往那榜上乱写啊
说得句句在理,何况脸上全是血泪,斯祁鸿祥一望之下即便再怒再急,却也无法就此便认定了是他。
但若不是齐福,又会是谁做那偷梁换柱之事,且能将自己和夫人瞒得如此之牢??刚想到这儿,突然屋中一声尖叫把垂头沉思的斯祁鸿祥惊得激灵灵一个冷颤:“相公!相公!!”
“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相公!±慈税…】炖慈税… 盎耙粑绰洌斯祁鸿祥已立刻朝里奔了进去,见状朱珠也立即跟随进屋,随即见到自己兄长已不像刚才那样痛苦难耐地佝偻着身体,而是直挺挺在床上躺着,手和脚僵硬张开,似乎刚才一霎那他在狠着劲将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推开。
而鼻中却是气息全无了,只有一张嘴大大地张开着,带着微微一点几乎辨别不清的呼吸,从喉咙里冉冉透出一团团青烟,钻入房内沉闷已久的空气内,散发出刺鼻一股混合着酸腐味的焦臭。
“复儿!!”此时安佳氏也从外头跌跌撞撞奔了进来。
一眼见到床上情形,当即尖叫一声就背过了气去,见状丫鬟婆子立即匆匆将她扶到边上一通揉搓,半晌方才悠悠醒转过来,随后一把抓住身旁的斯祁鸿祥,哭喊道:“我便就只有这一个儿!他若死了!我也跟着去了!他若死了我也必定跟着他一块儿去了!!”
“罢了罢了!”斯祁鸿祥一把甩开她的手,朝身后怒道:“还不快给我赶紧备马!今日我便亲自去请那碧落先生,即便是让我下跪,我也要跪着将他接来此地!”
第265章番外画情十七
碧落的宅子坐落在朝阳门内大街路南,一处建于明末时的三进十二间大宅院。
按说这处宅子的规格原是镶白旗正三品的官才有资格受用,却被慈禧随手赏了这个连正式封号都还没有、充其量也就正八品的御医,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匪夷。但既是老佛爷做的主,自然是谁都说不得和非议得的,只需心下记着他必然是老佛爷身旁紧要人物便是,因而即便是品阶比他高上许多的官员,见到他自也要客客气气道一声先生,倒也不是有多尊重这么一个人,只是谁也不想得罪了那个能轻易在老佛爷耳根前说上话的。
斯祁鸿祥便是如此。即便身为九门提督,仍需差了随从过去客客气气问那看门的小倌儿:“你家碧落先生可在不在?我家主子打崇文门来的,特意来拜访你家主子,可否抽空一见?”
门倌儿倒也有点眼力,一下就认出坐在轿内穿着便服的是那堂堂九门提督大人,当即开出门去请了安,随后恭恭敬敬答道:“回提督大人,我家主子正在闭关呢,也不知到底几时才能出来,少则几日,多则数月半载,大人日后再来可好?这会子即便是老佛爷的懿旨到,咱家主子怕也未必肯出来接旨的呢……”
荒唐!斯祁鸿祥一听肚里的火腾的下就上来了。若按往常性子,势必是要一巴掌扇向这口无遮拦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奴才,但今日实属情非得已,便硬生生按捺了一腔怒气,笑了笑对那小门倌道:“既如此,可否先带老夫进去,无论需等多久,老夫自是愿在那厅堂之上等到碧落先生出关。”
这话出口,小门倌忽地笑了笑,敞开了正门道:“我家主子原也说过,若是提督大人亲自登门,必是要小的们好好款待的,既然提督大人不介意在厅内等候,那小的便恭迎提督大人入内吧。”
一番话,说得好似那碧落早已料到斯祁鸿祥会亲自到此。
斯祁鸿祥不由心下一阵犹疑和闷然。但也不能就此便计较些什么,于是带着两名贴身侍卫沉着脸进门,在门口守着的家丁引领下一路穿过里头那道细巧精致的苏式庭院,径直进了正中间的卧春堂。
随后便自顾自往堂内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了,一边喝着家丁献上的花茶,一边耐着性子等着碧落出关相见。
说是等待,实则上斯祁鸿祥并不认为碧落真会捱到修习结束方才出关。
因他心知,既然碧落早已料到此番自己会亲自登门,那么想必修习之类也只是个借口而已,无非为了昨晚自己没有履行榜上承诺一事,于是作出的一番状似不动声色的计较。因而稍后便一定会出来继续以榜上之约作为筹码要挟自己……想到这里时,斯祁鸿祥不由微微蹙了下眉,因为又不禁想起了那张莫名被篡改了的榜单,以及自己的女儿朱珠。
他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何人,会出于何种目的,将榜上的酬金改成了那番模样。若说是与自己有仇,那何必这样修改。若说是与女儿有仇,但自己女儿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的会有什么仇人?现如今,自己亲儿一条命却因此而压在了那纸榜文上,养女朱珠的终身大事亦是如此,不由叫他一声长叹,随后取出怀表不时看上两眼,一边对着外头那条空荡荡的长廊径自发着呆。
那样一晃眼,两个时辰就这样匆匆过去,而碧落竟然始终没有出现。
斯祁鸿祥终于失去了原有的耐性。
站起身反剪着双手在屋里来回一阵走动后,按捺不住啪的声拍了下桌子,大声道:“岂有此理!纵是华佗再世,便能以此怠慢到无礼么??须知为医之道,不就是为了救治天下苍生?岂是用来要挟别人的一番伎俩?!当真计较!何必昨日惺惺作态!!”
话音落,屋外依旧鸟声啾啾,风声簌簌,仿佛他这一番怒气只朝那空气发了去。
不由一阵泄气,斯祁鸿祥颤抖着双手重回太师椅前坐下,端起茶碗想喝,却怎能喝得下。眼见着时间一分分过去,在家中备受折磨的儿子生死不明,他这边还只能捱着性子硬等着,等着那个不知究竟何时何日才会姗姗出现的八品御医,登时又是气愤又是羞恼,当下猛地将那细瓷茶碗朝地上砸了下去,待它呯的声被砸得四分五裂,忽听门外长廊内一阵脚步声起,随即见到之前的家丁又哈腰引着一个人从远处走了过来,至近前一看,不由闷然一气,一把拍响桌子,指着门外那欲待走入的人怒道:“朱珠!你堂堂提督府千金,怎的竟抛头露面自个儿孤身一人跑到这里来了?!疯了不成!!”
朱珠闻言立即在门口处跪了下来,垂下头道:“女儿该死,但女儿在家中久等阿玛不归,哥哥他又……”
“你哥哥他又怎了??”闻言斯祁鸿祥立即追问。
“哥哥又再度痉挛了数次,虽眼下尚不致命,但余下力气恐怕已完全耗尽,且同上次那样七窍中开始渗水,朱珠唯恐阿玛一人之力难以说服碧落先生,故而自作主张独自前来,想同阿玛一起求那碧落先生,望他能发发善心,在一切尚还来得及之前,能再度出手诊治我兄长……”
这番话令斯祁鸿祥一声冷笑:“一同求他?你当你是什么人,你来了他便会出关么?”
“碧落先生至今都还未出关?”闻言霍地抬起头,朱珠望着他急道。
斯祁鸿祥一时无语,只铁青了一张脸僵坐在椅上用力喘着粗气,见状朱珠蹙了蹙眉,不解道:“虽朱珠同碧先生仅有数面之缘,却深知他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断不会做出任何有失体统之事,却为何如今会如此怠慢……乃至无礼……”
“你也知了,必是因了昨夜悔婚之事。”
“那事中间颇有疑点周折,况且额娘也说了,是碧落先生亲口答应不为难阿玛和朱珠,并带着礼金离去,又怎会今日突生变卦,并因此而牵连到我兄长……我想,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为何偏偏在昨晚被悔了婚约后今日就闭关了?为何昨日还有礼得体,今日竟是连老夫这一品九门提督亲自登门,都仿若无事般久久避而不见??莫非真以为受着老佛爷的恩宠,便可肆无忌惮了么!须知当年便是那安德海……”
“阿玛!”话音未落,被朱珠出声打断。她站起身慢慢走到斯祁鸿祥身边,依旧跪下了,抬头望着他道:“女儿不知一切究竟是为何故,女儿正也是为了弄清楚那些道理,所以特意前来。因此望阿玛能给朱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让朱珠同那碧落先生单独商谈商谈。”
“岂有此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要同他单独商谈,若此事被外人知晓了去,不知会被传成个什么样子!你不顾自个儿颜面,难道我斯祁家的颜面也……”
“阿玛,”再度打断了斯祁鸿祥的话,朱珠望着他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那究竟是兄长的性命重要,还是女儿或者斯祁家的颜面重要……”
这话令斯祁鸿祥再度语塞。
一时张大了嘴却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只脸上红一阵黑一阵,随后正下意识往衣内去摸那怀表,忽地眼前一阵晕眩,好似翻江倒海般霎时搅得斯祁鸿祥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心中暗道不好。
以为是血气上冲所至,当即匆匆起身,想喊边上随从取自己的药来,谁知话还没出口眼前蓦地一黑,一头便朝地上栽了下去。
见状朱珠和两旁随从立时都惊呆了。
片刻回过神匆忙将他从地上扶起,一边着随从用力按着他的人中,一边奔到门口处对着外头大喊:“有没有人在!!有没有人在!!我阿玛昏厥了!有没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