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条件,老佛爷答应了?”
“总是要答应的,不然还能怎样。至于什么风水,”他抬眼又朝前方建筑望了望,牵牵嘴角:“你说光造出这么些东西来洋人就能从咱国土上撤走么?就能替咱的军队去抗那些洋枪洋炮么?”
载静不语。
同治见状笑了笑:“你怎的不说了。我记得四年前你可能说,在朝里当着一干老臣的面,当着老佛爷的面,侃侃而谈。那会子的载静到哪里去了。”
载静笑笑:“大概丢在法兰西了。”
“呵……我知你吃了一亏,怕了。所以当个太平王爷便好。只是朕呢,你瞅瞅朕呢……”
说到这里,目光一沉,抬手朝周围那些侍卫太监轻轻一摆:“你们且先退了。”
众人闻言立刻退后,各自散开,只留一名小太监远远在不碍着主子的地方候着。载静见状便也挥退了自个儿的侍从,正要连同莫非一并遣走,同治忽道:“莫非先留下吧,正好朕要问你讨些东西。”
这句话令莫非朝载静望了一眼,随后再朝地上跪了,默不作声等同治再度开口。
同治亦沉默了一阵。随着一阵冷风袭来,他轻轻咳嗽了几声,遂将身上披风裹了裹紧,垂眼望向莫非道:“便是前些日子你从你老家带来的那些丸子,这会子可带在身上?再给朕一些。”
闻言莫非一怔。稍一犹豫,道:“皇上,此药性子猛烈,还请皇上不要过于依赖才是。”
“给便给了,如此絮叨做些什么。”同治不耐地再次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眼见莫非低头从怀里取出一只青花底的瓷瓶,抬手朝同治恭恭敬敬递了过去,载静不由站起身一把搭在同治手腕上,迅速道:“皇上恕臣无礼,但此药皇上不可多服,该听为臣的一句话才是!”
同治的手因此而被按得完全无法动态。
便将视线转到载静脸上,目光沉了沉,冷声道:“载静,纵是兄弟,你放肆了。”
“臣知罪。”闻言载静立即重新跪倒在地,一只手却仍旧扣在同治的手腕上,恳切道:“皇上可知它是什么做的,用的是牦牛骨和雄鹿血,效果自是好,但药性猛烈至极,想当年先帝爷用后整整三日无法疲软之事,皇上也是知道的,怎现今全都忘了么。”
听他这一番话,同治不由一声苦笑,随后伸手在载静那几根坚硬如石般的手指上轻轻拍了拍,道:“朕怎会不知。但你可知朕的苦处。”说到这儿,见载静径自望着他不语,便再笑了笑,道:“现也就咱们兄弟几个,多丢脸的事也不妨说给你听听。自两月前朕同宝音在房里做那事被老佛爷闯入见到,当场喝住了我俩之后,朕便……便无法再行那事了……”
说罢,三人间一阵沉默。
片刻载静抬头朝同治望了一眼,慢慢松开手,轻声道:“怎的会这样严重……”
“不知。许是落下了心病,便是去那八大胡同也……”
“皇上!”闻言载静一惊。立即朝莫非望了,莫非当即心领神会,立刻将手中瓷瓶交予同治,便躬身退去,只留载静依旧在原地跪着,望着同治道:“皇上,皇上莫非是糊涂了,竟连那种地方都去?!可知那些地方全是各色疾病的起源之地,皇上本就身子不好,若再沾染上……”
“行了!”话还未说完,被同治不耐打断:“去都去过几回了,不也没有任何事么。否则你叫朕怎么办?想我额娘,她既不让我碰宝音,又逼我同那些她看得入眼的女人才可同床,朝政上要管,这朝政下、床铺上,她也都要管。万事都要管!万事都觉着朕做不对,做不好!你说!朕是不是要疯了!载静!你可知道朕的苦么?你可知道么朕的苦么??”
一叠声的话,说得越来越激动,以至话音未落便引来一阵剧烈地咳嗽。
见状载静忙起身给他拍背理气,直到好容易缓和过来,他涨红了一张脸,靠在载静肩膀上轻轻吐了一口气:“朕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载静。”
“皇上说什么胡话,只是点风凉咳嗽,稍后请那位神医碧落先生看一下……”
“别跟我提他!”听到‘碧落’两字同治目光骤地一凌,随后恨恨道:“那什么劳什子的神医,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奇门蛊术,蛊了我额娘的心,乱了朝纲,祸乱后宫!”
“皇上……”
“他让人在太庙里立塔,你可知自那些塔立成后,朕的身子骨便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但老佛爷只知整天责怪朕流连后宫,糟蹋身子。现今你看看他,如此年轻便成天出入后宫,外头不知道被人笑话成了什么样子,老佛爷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惯着他,宠着他,什么都听他的!载静……”说到这儿,同治突然一把抓紧了载静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有句话,实在不该从朕这当皇帝的人口中说出,可朕终究是忍耐不住。”
“皇上想说什么……”
“……自古有这么一句老话,国之将亡,必出妖孽。你看那碧落,看看他那张脸,看看他入宫后的诸多言行,他可不正是那妖孽么!”
“皇上……”
“所以载静,你要帮朕……你必要帮朕啊!帮朕除了那个蛊惑人心祸乱朝纲的妖孽!”
第275章画情二十七
几天后便到了中秋。
这日一大清早安佳氏便盛装打扮随着丈夫斯祁鸿祥进了宫,因这天两宫皇太后开恩,在太和殿摆席宴请所有二品以上官员的诰命夫人。回府时已是傍晚,府中正忙着筹备中秋宴席,合家团圆的日子因了斯祁家堂表亲戚的到来而愈发热闹,唯有朱珠独自关在房里看着书,想等晚宴过后早早寻了借口回屋睡觉。却不料安佳氏刚回府中便差人把她叫去了她那屋,朱珠以为有什么紧要事,忙随同丫鬟一起来到额娘房里,却见她笑吟吟在椅上坐着,见到她立即招手示意她过去,指着桌上一堆锦盒对她道:“瞧,都是今儿两宫皇太后恩赐的,你瞧着哪些喜欢就拿去,额娘年纪大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朱珠瞥了眼桌上的丝绸珠串,正要推辞,见安佳氏从中抽出一只方盒,摆到她面前又道:“今儿还见到怡亲王的额娘了。”一边说一边小心观望着朱珠的神色。朱珠原是听见怡亲王三字便有些站立不稳,但见额娘径自朝自己望着,只能立即捏紧了帕子强行稳了情绪,笑笑道:“是么,老福晋她身子可好?”
“老福晋身子安好,只是惦记着你,所以让我将这些带给你。说怡亲王讲的,你自幼爱吃蜜枣,上回去山西便顺道带了些来,只是单独送到这儿又不成样子,刚巧我去宫里,便正好转交于我。”
“……是么,让老福晋和王爷费心了……”
“确实费心了……所以我寻思咱总也该回些礼,可后来一想,这礼可回,有些心意却如何回法?每每想到这个,总叫为娘的心里一阵难受……”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安佳氏望了望朱珠那张低垂着的脸,又朝她发髻上那支红玉簪子看了看,怅然道:“今日若不是听老福晋说起,我还真不知静王爷原来早对你心有所属……这么些年他来一直没有迎娶福晋,原也是为了等你……朱珠,娘对不起你……”
“额娘……”一听这话朱珠立即走到安佳氏身边跪了下来:“额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来,额娘能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朱珠……”
“若不是你兄长的病,你这会儿原该已经高高兴兴嫁给了静王爷才是……”
“呵……”闻言朱珠笑了笑:“额娘快别说了,总是有缘无分,况且那碧先生,也是极好的一个人,额娘切莫为朱珠的婚事伤神。”
话是这样说,但眼角一点泪花闪过,却是没能逃过安佳氏的眼。她无声朝着这女儿望着,过了片刻,再次深叹了口气:“朱珠,趁着还没过门,要不要为娘亲自去找那碧落先生说说,问他可否改变主意,毕竟强扭的瓜……”
“额娘,别说了。”没等安佳氏将话说完,朱珠笑着仰起头打断她那番话:“女儿不是说了么,碧先生也是极好的一个人,能嫁予他是女儿的福分。而且,一次失信于人便罢,难道还要第二次么?若额娘真要为朱珠去找碧先生毁约,往后叫阿玛还怎样在朝中众人前抬得起头来?”
一番话说得安佳氏沉默下来。过了半晌,点点头:“也罢,这女人啊,也就是这个命,嫁鸡随鸡,既你能安心嫁给去,为娘也就放心了。”说着站起身,走到衣柜前将门打开了,从中取出一套衣裳:“等会儿碧先生过来接你观灯,你这身衣裳总是不像样的,前些日额娘让人用碧先生赠的料子给你制了身新衣裳,你回头换上,也好叫他高兴高兴。”
“接我观灯?”闻言朱珠一怔。
呆呆望着面前将那新衣裳摆在她胸前比划着样儿的安佳氏,想她前番还在说着打算去找碧先生商谈更变婚约一事,转头却突又催促起自个儿换上新衣裳同碧先生出去观灯……这突兀的转变却叫朱珠如何能适应过来?
当下手脚不禁有些发凉。
意识到这点,安佳氏将衣服轻轻放到朱珠手里,抚了抚她额角的发丝,淡淡笑道:“你不要怨娘这样实诚。既已应允了碧先生的婚事,又无意更改了,自当试着习惯起来才是。因而额娘同你阿玛商议了,便邀碧先生今日过来用膳,之后带着你一同出去转转。想你打小跟静王爷相处,自是习惯了那一个,便如同井底的蛙一般,眼中只瞧得见那一棵树,如若总不试试去同别人也相处相处,又怎能感觉出别人身上的好来,你说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