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其二是什么?”
“因斯祁姑娘的命格过于强悍。”
“过于强悍?强到怎样的地步?”
曾广圣笑了笑:“回老佛爷,此强,强可通天。”
“这是怎样一个说法,先生?”
“老佛爷……这微臣却不好说,只记得她生辰八字极贵,贵得让臣都觉得有些惊诧,因而后来被高人指点,用面具遮挡了她的脸,方才能压得住她命里的贵气,以免伤到了斯祁府里的运势。”
“竟能有这般金贵……”闻言,不仅是慈禧,连朱珠身周那些人也不约而同将目光朝她脸上望了过来,一时猜测有之,惊异有之,狐疑有之,令朱珠脸色通红,恨不能立时从这地方逃开。
见状慈禧不由转过身朝两旁轻扫一眼,淡淡道:“瞧什么,不就还跟往常一样么。”
话音未落,瞬间层层目光全都消失,朱珠得以透了口气,朝慈禧轻轻一揖。慈禧却仿佛未曾瞧见,只侧过了头,再度朝曾广圣问了句:“先生刚才说,他家还有高人指点。能叫先生称作高人的,我倒有些好奇究竟是个怎样的高人。”
“这……回太后,这一点倒是连臣都不知……”
“……也罢,回头问问斯祁鸿翔便是了。”说着,抬头望望天色,似自言自语般道:“瞧,刚还好好的天,这会儿怎的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李莲英一听忙道:“许是要有雨,不如今儿先散了,由奴才伺候老佛爷回宫去歇着。”
“也好,咱就各自回去歇了吧,广圣待到申时来我宫里,我且有些话要同你说说。”
说罢,径自搭着李莲英的手回了銮驾,先行往储秀宫方向而去。
其余人见状立即各自散开。年长的各自上轿,年轻的则要么相携返回自己住处,要么仍逗留在枫林中,因见状静王爷尚在此间,便悄悄藏身在假山或树影背后,一边悄悄望着他,一边嘀嘀咕咕窃窃私语。
朱珠则是在慈禧上了銮驾后便立即离开此地的。
同曾广圣的相遇,虽慈禧说是福缘,对她来说却是糟糕至极,因为曾广圣看似简单的一番话,让她不得不再度回忆起十三年前斯祁府里混乱不堪的场面,和那会儿对于年幼的她来说所承受的无尽惶恐和恐惧。
这让她心里乱作一团。
又因载静当时就在数步之遥,近得一抬头就能望见他那张脸,更是让朱珠心里头仿佛打翻了五味甁似的。
酸楚,苦涩,又不安……
种种情绪凌乱交杂到一起,以至令她走得有些慌不择路。所以好长一阵后,她也不知道自己两条腿究竟将她带去了哪里,只一味呆呆朝前走,脑里想着沉甸甸的心事,几乎连面前的池塘都入眼不见。
险些因此就跌进那池里,所幸脚底打滑时被身旁丫鬟搀住,随即听见身后有人劈头对她骂了声:“失了魂还是怎的,叫你多少遍都没听见,活该你们怎不让她索性跌进池里清醒清醒去。”
头朝后一回,见到原来是固伦荣寿公主。
这公主二十来岁却是极其显老,因而朱珠头一回见到她时曾脱口叫了她一声姥姥。所以每回见到朱珠,这公主面色总是冷冷的,不过知她嘴硬心肠软,所以虽然不算亲近,每回只要见到她在西太后的身边待着,朱珠总会觉得格外安心些。
此时被她凶巴巴骂了声,朱珠倒也因此立刻回过了神,忙行了个礼叫了声大公主,知她必是有话要同自己说,就紧走两步跟到了她身旁,一边慢吞吞跟着,一边等她再度开口。
“自你前日入宫就觉着你整日魂不守舍的,”过了片刻荣寿公主朝她脸上瞧了眼后道。“你近来是怎的了,也不怕在老佛爷面前出个什么岔子。”
“谢大公主关心……朱珠近来身子欠佳,所以……”
“身子欠佳,”闻言冷冷一笑,荣寿直截了当道:“我倒是听说了,待到神武门坛子竣工,你就要嫁给那碧落先生。既然身子不佳,怎的不叫那位碧先生好好瞧瞧。”
“回大公主,给瞧过了,也开了药方。”
“那看来药方不起作用。”
“呵……只是需要些时日调理。”
“心病还需心药医,若心里头还有个别人,多少药下去怕都是没用的。”
这话说得朱珠脸上一阵苦笑:“大公主在说些什么,朱珠听不懂……”
“便是怡亲王曾到府上求亲一事,别当我们这些老娘儿们在宫里头待得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
“公主……”
“我也知你俩从小亲近,即便一个呼来喝去,一个哭哭啼啼,却总也跟饴糖似的黏糊在一起,还老跟着他到我住处偷糖吃。”
“公主……”短短几句话说得朱珠心里一阵刺痛,想要她别再往下说,却又不知怎样开口。当即只能欲言又止地沉默着,见状荣寿倒也立时不再继续说什么,只淡淡一笑,望着她道:“看,还是咱这样丑了吧唧的好些,没那么多男人惦记,也不用去费心惦记什么男人,反倒是心里头痛快些。”
“公主几时丑过……”
“别跟我废话,我自个儿的脸自个儿心里清楚。”说罢,见朱珠垂下头不再言语,遂缓了缓声音,道:“其实我就是想替你额娘说你一句,无论碧落也好,载静也好,嫁过去就安心些,别再给自己心里添堵了。要有不痛快,这普天之下比你不痛快的多了去,却叫别人怎么活,你瞧瞧我,十二岁嫁人,十七岁便守寡,即便没守寡那些年,又有几回能同自个儿额驸像对寻常夫妻那样相处的,说丑些,男人到底啥滋味,我身为固伦大公主,却远不如大街上一个店铺家的小媳妇知道的多,你说,这些年过下来我的心里有多苦。”
一番话听得朱珠脸一阵发烫。
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忽然头顶桀桀一声啸叫,片刻就见一只毛色漆黑的大鸮从天而降,落在两人面前一株大树上,瞪着双焦黄瞳孔直愣愣朝两人望了阵,随后拍拍翅膀飞了起来,也不理会荣寿伸出的手,径直往云霄深处飞去,片刻不见了踪影。
“啊……白日里也到处飞么……”见状朱珠不由蹙了蹙眉。想起总听说这种鸟儿白天像个瞎子,晚上才到处飞,怎的会在白日也见到它们出没。又一副天生阴测测的模样,总让人觉得不安。
荣寿朝她笑笑:“你有所不知,这是察哈尔家养的大鸮,白天夜里都能飞,察哈尔莫非进宫时把它们带了来,说是跟看门狗似的,能看守庭院。”
“是么……”
“不过,”略略皱了下眉,荣寿抬头望着那鸮消失的方向,轻轻咕哝了句:“倒也怪了,原有两只,平常总是出双入对的,今日怎的只来了一只。”说罢,忽地想起了什么,朝前紧走两步,回头对朱珠道:“光顾着同你说话,我倒险些忘了,今儿要去承乾宫转转,你且自个儿回去歇着吧。”
“公主是要去见皇后娘娘么?”
“是啊,病了。老佛爷也不让皇上去瞧,又顾着赏枫,好似忘了让御医去诊断,我且去她宫里看看,”说到这儿,她望着朱珠轻轻叹了口气:“你瞧,苦命人世上可多,他俩自是有情,又成了夫妻,现下却怎的一副光景。缘分这东西,唉……”说着,朝朱珠摆了摆手,转身带着侍女朝承乾宫方向匆匆而去。
留朱珠一人在原地呆站着,想着荣寿刚才那一番话,却倒也似有种醍醐灌顶般的有理。
于是慢慢醒了醒神,正预备着打起精神往自己住处返回,谁知头一回,却见一行人正从她试图离去的那条小径一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