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至此,纵然心下仍有万般不安,莫非亦只能暂且按捺着,抬手朝载静恭恭敬敬一揖,转身离去。
直至他脚步声走远,载静原本微笑着的一副表情沉了下来。
起身在屋中慢慢踱了两步,遂抬高了声,对着门外道:“来人,备马,替我同皇上知会一声,今日我要回一趟怡亲王府。”
第280章画情三十二
入夜,一阵惨叫突然从碧园里传了出来,无比凄厉,惊得周围宅内所养的狗一阵阵狂吠,霎时此起彼伏,扰得这原本清清静静一条街登时嘈杂不堪。
当楼小怜匆匆踏进卧春堂内室时,那惨叫声仍在持续。
叫声来自室内卧榻上蜷缩着的一名年轻太监,他是因在宫里突发腹痛又救治不得,所以匆匆被人送进碧园的。此时面色发青,纵然十月天气已凉,全身衣服却竟被汗浸得透湿,在榻上紧抓着身下的毡子全身发抖,一边不停扭曲着身子一边无法忍耐地大声喊痛。
见状楼小怜当即挥退众人从屋里找出山茄子粉,捏着他嘴给他喂了下去。
但寻常病者服用后稍带片刻就会平静下来,他却依旧喊痛,痛得嘴都发紫了,叫声凄厉得令楼小怜忍不住蹙眉。当下迟疑片刻,他将病人身子背了过去,随后伸手按到他背上,眼见一团磷火似的光慢慢从指间涌动了出来,忽听身后竹帘轻轻一响。
闻声刚要回头,手掌却被啪的声拍开了。
紧跟着见到自家主子身影出现在了病者边上,低头放下手中箱子,从边上抽屉内取出个瓶子:“你在做什么,小怜。”
“回主子,”小怜立即道,“他腹痛剧烈,就是用山茄子粉都无法让他好受些,所以小怜想……”
话没说完,就见碧落拔出手中瓶盖将那瓶子送到病人鼻前放了阵,不出片刻,病人本剧烈挣扎着的身体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连惨叫声也戛然而止,见状碧落收回瓶子,挑眉朝楼小怜瞥了一眼:“想什么,想用你的妖气让他安静下来么。”
“……是的,主子。”
“我早跟你说些过什么,若山茄子粉不行,便用洋人那边得来的氯仿,总能管用的。京城这地方,天子脚下,藏龙卧虎,不在我结界之内你们还是少用妖力为好,免得招来麻烦,惹来是非。”
“是,主子,小的知错了……”
边说边退到一旁,此时碧落从身旁木箱内取出把银刀,拨开榻上太监的衣裳在他腹部周围轻轻一阵按动,随后朝着他脐上二寸处一刀扎了进去:“此人又是西太后那边的试吃太监么?”
“是的,主子。”
“近半年来已是第几个了?”
“三个……还是两个?”
“算上他是第四个了。”
“……如此频繁,主子,那宫里御膳房该被查得格外严厉了吧……”
“岂止严厉,光是因疑心投毒而被株连杖毙的,至少得有三十来人了。”
“未查明真凶,便赐杖毙么?”
“自然。”
“……难怪近些日紫禁城的戾气又重了许多……只是主子,小怜有些不明白,若要杀慈禧,何必在吃食里投毒,明知道是有试吃太监的,怎都轮不到那女人先死。”
“显然投毒者的目的并非是要她死。”
“那是为了什么?”
“你可知被杖毙和受牵连被关进牢里动刑逼问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怜不知……”
“皆是原伺候皇后阿鲁特氏的那些宫女太监,还有同治身边的人。”
“为什么……”
“你说呢?”碧落望向他笑笑,一边从那太监腹中割除小半段发黑的肠子,随手扔在了榻边的银盘里。小怜朝那截肠子看了眼,垂下头道:“想来,平日逼得他俩紧了,所以分外疑心那两人反过来要祸害自己。”
“便是如此。”碧落再次笑了笑,取出针线将伤口处一路缝合起来,随后挑了挑眉,望着那些针脚叹了口气:“瞧,这些年我这绣花针的手艺眼见着还真是越来越好了。”
“主子……”见状小怜也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一边想顺势说些什么,但抬眼朝他脸上偷瞧一眼,终是没说出口,只又朝榻上太监望了阵,若有所思道:“但同治怕是完全没那投毒的胆量,阿鲁特氏更是连走动的自由都被牵制着,若说她娘家派人所为,或许有可能,但此事一次失败就足以警戒,哪会再重复二次三次的……”
“所以必然不是他们二人所为,是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主子……”
“谁?”碧落朝他轻瞥一眼,丢开手里针线走到一旁净了净手:“自然是他们三人彼此反目积仇得越厉害,就越能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主子莫非指的是怡亲王载静?”
“为什么想到是他?”
“纵观全朝,能文善武,近能调得动朝中大臣,远能游说西洋大使,宗族中名望仅次于当年恭亲王奕的,怕也只有他了。”
“是么,”这番话令碧落笑了笑,不置可否。“但他未进军机处。”
“主子……虽然怡亲王未进军机处,但若满清八旗殉道有心辅佐,便不同了……”说到这里,楼小怜微一蹙眉:“说起来,近期主子一入宫便好些天音讯全无,真是叫小的们颇有些担心的。”
“担心什么。”
“八旗殉道里的正蓝旗察哈尔莫非在京,上次在宫里借着给西太后唱戏时有过一次照面,让小怜深感此人颇为麻烦……”
“区区一个正蓝旗就让你感到不安,若八旗集结,还不让你夹着尾巴乖乖回到无霜城去了。”
淡淡一句话,从碧落似笑非笑的口中说出,不知怎的叫楼小怜眉心再次一蹙:“看主子说得如此轻巧,难道主子已将红爷当年同皇太极麾下正当盛年的八旗殉道那一场恶战,给忘了……”
“无论怎样,比得上永乐年梵天珠单枪匹马独自一人在无霜城前的大开杀戒么。”